2016年1月11日 星期一

阿姜李: 解脱的技能

[] >> [林居傳統]
阿姜李: 解脱的技能
[作者] 阿姜李-達摩達羅
[英譯]坦尼沙羅尊者
[中譯]良稹
The Skill of Release ——by Ajaan Lee Dhammadharo
Compiled and Translated by Thanissaro Bhikkhu
原文版權所有 ©  1995 美國慈林寺。本文允許在任何媒體再版、重排、重印、印發。然而,作者希望任何再版與分發以對公衆免費與無限制的形式進行,譯文與轉載也要求表明作者原衷。
中譯版權所有 ©  2006 良稹,http://www.theravadacn.org , 流通條件如上。轉載時請包括本站連接,并登載本版權聲明。
前言Foreword
引言By Way of Introduction
世間諸法The Affairs of the World
法的寶藏The Treasures of the Dhamma
爲什麽要禪修?Why Meditate?
禪定之初Beginning Concentration
呼吸禪定基礎The Basics of Breathing
禪那技巧The Skills of Jhana
覺醒之翼Wings to Awakening
僧侣生活Monastic Life
教與学Teaching & Learning
生老病死Birth, Aging, Illness & Death
全方位的明辨All-around Discernment
放開Letting Go
詞彙錄Glossary

        我作比丘的第二年,有人請我爲一位女士講法,我只知人們稱她爲“大姑”,是她把贊助我出家的女士撫養成人。大姑突然病倒,親戚們確信她不久於人世。她一生中識得的林居修行大師不在少數,因此我決定,與其自己講,不如爲她讀幾段阿姜李的開示。我讀完之後,她問:“那是誰的開示?”
        我告訴她:“是阿姜李的。”
        “我也這麽想,”她答道。“沒有人作開示能像他講得那麽優美。”
        此後我時常回想起這句評論,特別是優美這個詞的意義。一段優美的談話,對她那一代多數泰國人來說,是指正式的宮廷語言,帶著繁複的文學詞藻,常以最大量的文字,表達最少量的內涵。當然,那不是阿姜李的風格。我想大姑的意思,指的是另一種優美: 表達的直接與清晰,帶著想象力豐富的明喻與暗喻。阿姜李善於使法義中的晦澀之處明朗起來,使平時熟悉的教導印象深化。盡管他對文字表達有著詩人般的敏感,他的開示之優美,與其說是博學的詞藻之美,不如說是內心的自然之美。本書摘自他的開示集,我在選譯段落時,注意到的便是這樣的優美。
        阿姜李的開示,僅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年裏才被錄音下來。他早期的開示記錄,歸功於在場作筆記的幾位弟子: 女尼阿倫-阿比瓦那; 比丘邦古-安努達諾; 另有一位女居士桃-薩締雅努拉把阿姜李的開示載入日記,她去世後人們出版了這些日記。我在編輯本書時,對三處筆記均有采擷。這三者之中,以阿倫-阿比瓦那的筆記最爲詳盡。數年來,她記錄著阿姜李的開示,有時隨手寫下閃光的片段,有時還原整場開示。她的筆記連同邦古比丘的筆記、以及根據錄音整理的開示,近來已收集成兩大冊。由於編排隨機,這兩集材料難以系統閱讀,不過對於只想隨手翻開讀上一段,思有所得後回去自修的行者來說,它們是優秀的指南手冊。
        阿姜李在林居大師們當中的獨特之處,在於他留下了有關禪定及廣義佛教修持的系統指南,著作包括: 《念住呼吸》、《心的技能》、《四念處》與《基本主題》等。希望對他的教導的總體概要有所了解的人,應當先讀那幾冊。不過,他的開示才是揭示他本人率直敏捷的個性之處,同時爲他一些比較系統的教導提供了富於啟發性的旁注,也包含了別處不曾收錄的若干要點。他的部分開示我已英譯成集,包括《禪定開示》、《精神食糧》與《內在力量》。不過那裏收錄的是還原完整、圍繞特定主題的開示。在本集裏,我的選取面比較廣,收錄內容包括數篇完整的開示、一些短段落、甚至有的只是思緒片段,只要它們讀來有所啟示。
        本書意在作爲省思材料,讀者一次讀一點。特別是不少短段落,只有反復思索方能領悟其意。此外有些體現阿姜李個性的段落,對於佛教行者應如何開示的諸樣現代觀念,是一個挑戰。正如阿姜李曾提醒聽衆,對佛法教導不應輕易接受或排斥。反之,應以開明之心諦聽,接著用於實修,看它是否有助於揭示自己不曾意識到的先入之見。我希望讀者能以這樣的心態閱讀本書。
        在選擇本書的組成段落時,我認爲有兩個主題比較突出。第一個主題——同時也被選作本書書名——即佛教修行關乎一類技能的培養,這一點阿姜李經常提及。這類技能不僅包括禪定技巧,而且包括對世界與日常生活事件的觀察方式。這類技能的培養,最終趨向於他所說的解脫技能,即把心引向徹底解脫的覺知。第二個主題是呼吸禪定對培養該技能所起的中心作用。對阿姜李來說,佛教教義只有應用於呼吸禪定時才揭示其真義。爲了理解這一點,我收錄了題爲“覺醒之翼”的一節,主題爲佛陀本人所列的中心教導[譯按: 指三十七菩提分],說明阿姜李怎樣從呼吸禪定角度對這些教導作詮解。
        這裏選譯的段落既足以使本書獨立成冊, 同時也得以補充阿姜李其它著作的缺漏。我希望本書對於阿姜李所述的解脫技能、與其表達之優美,給英語讀者一個較爲全面的印象。
坦尼沙羅比丘(傑弗裏 - 德格拉夫)
Thanissaro Bhikkhu (Geoffrey DeGraff)
美國加州慈林寺
Metta Forest Monastery
PO Box 1409
Valley Center,CA 92082



        我喜欢四處遊方,不只爲了有趣,也因爲我想學。要學到有價值的東西,取決於三件事: 看、聽、想,也就是讓你的感官各尽其用。有時你遇見一些人,發現他們的信念與修持層次比你低,你可以起作用,教他們走上正道。但是,當你親眼看見、親耳聽見、內心確信那是真正的好東西時,不要去想它是你的、還是他們的。要把它記住,用在自己的修行當中。
        因爲我的心著意於爲佛教服務,因此一直試著做些有益的事。無論職位高低,只想著起些作用。至於作用的方式,換句話說,怎樣有益於程度高的、與程度還不那麽高的人,那與場合有關。佛教不是家庭、寺院、這個那個城市、或者哪個國家的專有財産。佛教的意義在於利益每個人、每個地方。它屬於全世界。我們越能傳播它的益處越好。
        不過即使我有好意,按這些想法行事,也不能逃脫人們的批評,也許是因爲批評者並不理解。就在不久前的4月20日,我同一位年長的貴族談過,不過我不想過分責怪他。他的批評,簡單說便是: “你跟居家人在一起的時間太多了,怎麽能爲解脫而修行呢?”
        我坦率地回答他了; 不過首先爲了確定,我問他: “你的意思是指什麽?”
        “教人涅槃。”他說,“不要與他們有太多牽扯。”
        於是我說: “我喜歡教人涅槃,這樣做是難,不過我願意,這是我的事。如果照你說的去做,反而不對。假定你種水稻,等它金黃成熟時,你能只收裏面的白米粒麽? 人們也許會說我不正常,我爲什麽在乎呢? 我收獲整株植物,因爲它用途多樣。稻莖可以收著喂牛、或者賣了、或者作火引。米糠可以喂豬。”
        他說: “我懂了,你說得對。”事情就這樣了結了。
*
        我與多數比丘不同,不喜歡只吃一種風味的食物,也就是日常飲食。我喜歡的食物,每一口有三種風味。它是精致的食物,是心的食物,不是色身的食物。它的三種風味是,觸食、識食、思食[直譯爲感官接觸、意識、與動機]。如果比作榴蓮,是那種人們特別喜歡的,同時又甜、又醇、又有點苦。
        觸食的滋養,在這裏意思是可喜的色、聲、香、味、觸、法。識食的滋養,意思是注意到從眼、耳、鼻、舌、身、意進來的可喜事物。而思食的滋養,意思是我們瞄准的目標獲得成功。歸結起來,這些東西稱爲法的食物: 咬一口得三種滋味。無論誰,常吃這樣的食物,會有長久、喜樂、健康的人生。
        這便是我要的食物。簡單說,是我看見弟子們——比丘、沙彌、居家人——行道正善時的滿足感。它不是米食、而是人食,我是個怪比丘,喜歡吃人。如果誰的行爲使我喜樂、滿足,會讓我活得長點。如果誰行爲不端,會讓我死得快。我在這裏的原因,是利益佛教、利益世界。我在尋找生計,希望有點收成。如果我種的稻,産出又大又胖的谷子,收成又好,我會多留一陣。如果只收矮小的谷子,還欠收,我會上路。
        因此,如果我看見留下來有用,會努力呼吸得又好又長、又好又長。如果我看見繼續留著不再起作用,我會使呼吸越來越短,直到一下就走。那時我才有自在,那樣的喜樂沒有什麽比得上,不需要坐這裏折磨身體,一面聽誰的煩惱了 : 明亮的光,我獨自一個,沒一點牽挂。
        因此,那就是我喜歡的食物。至於色身的食物,我吃是因爲需要。並不是想吃,因爲那裏沒什麽實質。今天吃了,明天就得排出去。但是心的食物,你一天里吃的,可以跟著你十年、百年,永遠不會厭倦。你持續滿足,直到忘記饑餓的滋味。





        動亂來自我們自己的雜染,非來自他人。你要找到和平,必須解決你自己內心的沖突。
*
        凡是與世間有關的事,無論多好,都是緊張與苦。你有一塊錢,便有一塊錢的苦。有一萬塊錢,便有一萬塊錢的苦 ; 因爲錢的事又沈又重。法界的事輕松,不需要包起隨身帶著: 它不是別的,只是褪除、置於一邊、放開。
*
        我們的大愛是我們的大敵。次愛是次敵。我們不愛的只是中立者。
*
        世間諸事,至多是善而不真、或者真而不善。他人的意、語、行,並非真事,而是世間事。不過法,確實真、確實好、確實有益。它是甚深心法。
        因此,當我們知道,世間諸法其善處不真、其真處不善時,就不該抓緊它们,得把它們撥到一邊。如果人們說道我們的好壞,那些話沒什麽實質,因爲“好”只在說話者的嘴裏是真的,“壞”也一樣。因此不要抓緊他們說的任何話,而要關注你自己內心升起的好與壞。
*
        不要抓緊外在的言辭。如果人們說你的是非、詛咒你,讓他們自己收著。狗在路中央叫,把它踢到一邊去。
*
        愛叫的狗不咬人。安靜的狗也許會,因此要小心。
*
        愛聽謠言的耳,是水罐耳,不是人耳。
*
        不要相信你聽到的一切。如果他們說你是一只狗,自己查查有尾巴沒有。如果你沒有,那麽是他們錯了。
*
        世間迷戀於言辭,然而我不跟著走。我甯可在內心探索真相。言辭是你吐出去的,不是該保存的,它們不是真相。真相在你心裏。因此不管你的話是好是壞、動聽難聽,至少確保你的心善。
*
        隨便與自在是兩回事。隨便的意思是,你又慢又懶,該做的事不做完。你把事弄糟,浪費時間。自在的意思是,心裏有著精細的舒適與清涼,毫無內在的緊張與混亂。這般有自在的人,是世間真正需要的; 法更需要這樣的人,因爲清涼好比醫藥,能驅散高熱、安撫燒灼之痛。
*
        “人管事”,意思是我們用定力與明辨完成工作。“事管人”,意思是我們缺乏定力與明辨,哪怕躺在床上,還在想事。“事管事”,意思是一切失控。
*
        我的信條是: “盡量使自己好,其它一切,會因你變好。” 如果你不爲了外在的善而放棄內在的善,事情必然順利。
*
        “不要砍倒給你蔭涼的樹。”給它施肥、照顧它、讓它成長。不要忘記曾經幫過你的人,找些好事做,回報他們。如果你不能用言辭與行動這樣做,至少用你的心念去做。
        如果人們可以殺死自己的善德,沒有什麽能够阻止他們殺死别人。
*
        如果你想說的不是好話、真話,就保持安靜。即使它是好話、真話,但無益,還是會造成傷害。
*
        愚人可以坐在金礦上,卻不知怎樣得益。智者可以把土與草,轉爲金與銀。
*
        愚人即使繼承了祖輩的大宗遺産,也不能避免用它造大宗惡業。聰明人即使名下只得一頭牛,也能用它安身立命。
*
        我們多數人所知之多,無邊無界。知識無邊界時,就好比林火,到處燒。換句話說,我們聰明過頭了。知道什麽是對是錯,卻擋不住自己做錯事。這樣的知識毫無意義,只會帶來傷害。那就是爲什麽它好比失控的山火,會毀壞大家的果園田地。這樣的人到頭來失去一切。他們了解世上的一切,卻不了解自己。沒有邊界的知識,會導致兩種傷害: 自己受傷害,他人也受傷害。
*
        無明深重的人,視混亂爲有趣,好比一條魚見到大海的波濤,以爲是遊樂場。
*
        貪的意思是緊盯、粘取事物: 自己的、他人的。如果我們給粘住了,就好比給電流吸住、電死。世間一切,本質上好比發電機,時刻在轉。如果沒有絕緣防護,就去接觸線路,電流會把我們吸住、直到燒焦。我們以爲電流明亮美妙,想去撫摸,它會電死我們。如果緊抓事物,欲望會使我們卡在那裏。
*
        不要讓內心的雜染接觸外界的雜染。如果我們與他人同時有雜染,結果會出麻煩。比方說,如果他們怒時我們也怒、他們貪時我們也貪、他們癡時我們也癡,結果一起遭殃。
*
        世人本不平等,但你必須使你的心平等對待每個人。
*
        如果你見到他人壞的一面,把眼轉開找一找,直到你也看見了他們好的一面。
*
        做錯事的人,好過根本不行動的人,因爲錯誤可以糾正。但是如果你不行動,怎麽知道糾正自己? 你不知自己是否有錯。你不做,本身就是個錯誤。
*
        你越研究世事,它們越發散分枝。越研究法義,它們越收斂會聚。





        世間珍寶,只在我們呼吸尚存時能夠擁有。一旦死了,它們就去別人那裏。死神不停地改變我們的外表: 眼睛、頭發、皮膚等等,警示我們即將撤離到另一個國度。如果不備好資糧,撤離令到達時,我們會有麻煩。
*
        我們從世間借用的這個身體: 不知不覺,原來的主人不停地來一點一點取回。譬如我們的頭發: 他們一次取一兩根,使它變成白色。我們的眼: 他們一次取走一只,使它們模糊起來。我們的耳,他們一點一點取走,使它们逐渐失聰。我們的牙齒,他們一只一只取走。一只牙開始松動,停一陣,又開始松動。最後它悄悄對牙醫說,把全部牙齒都拔去吧。原主人一點一點削去我們的肌肉,使它慢慢萎縮,使皮膚松弛起皺。我們的脊柱,他們不停地朝前拉扯,直到彎得令我們直不起腰。有人不得不爬著走,或者拄著拐杖、跌跌撞撞、摔倒爬起、景象淒慘。最後主人回來,把整個色身收回,我們把這稱爲“死亡”。
*
        如果你仔細觀察自己的身體,會看見裏面除了四種惡趣,什麽好東西也沒有。
        第一個惡趣是動物界: 即生活在我們的腸胃、血液、毛孔裏的一切蠕蟲、細菌。只要有它們的食物,它們總會跟我們一起住,拼命繁殖,使我們生病。體 表有跳蚤、虱子。它們喜歡跟那些不會保持清潔的人一起住,使他們的皮膚紅腫酸痛。生活在血管、毛孔裏的生靈,會使我們發起皮炎與感染。
        第二個惡趣是餓鬼界: 即體內的地、水、火、風。它們先是太冷、然後太熱、接著病了、再想吃這吃那。我們必須不停地爲它們服務,到處找東西給它們吃,從來沒功夫停下來歇一會。它們從來沒有夠的時候,就像餓鬼,死後挨餓,沒人給他們東西吃。這些元素不停地糾纏你,無論怎麽做,永遠不能讓它們高興。先是食物太燙,於是你加冰。接著太涼,於是你放回竈上。這一切歸根結底是四元素[四界]的不平衡,時好時壞,永遠不在正常狀態,這使我們受各種形式的苦。
        第三個惡趣是怒魔界[阿修羅界]。有時我們生病或者失去理智,好似怒魔附體一般不穿衣物到處跑。有的人經曆手術,拿掉這個、切掉那個、吸走這個,於是揮著手,極其淒慘地呻吟。有的人太窮了,沒東西吃,瘦得肋骨、眼球凸起,似怒魔一般受苦,他們看不見世界的光明。
        第四個惡趣是地獄。地獄是惡業深重的生靈之家,它們給火烤、給紅熱的鐵釘戳、給荊棘紮。我們吃肉時,動物給殺死、煮熟,來到我們的胃裏集合,接著在體內消化,數目有多少。如果你去數一數,會有整整一個雞圈的雞、成群的牛、半個海裏的魚。我們的胃不大,可無論你吃多少,永不滿足。還得給它吃熱的,好像地獄的居民,必須得在火焰裏。沒有火,不能活。因此就有一個大銅炒鍋給他們用。我們吃掉的所有那些生靈,都在我們的胃這個大銅炒鍋裏聚集起來,給消化之火吞沒,之後對我們作祟: 它們的力量滲透我們的血液,升起了貪、嗔、癡,使我們扭來扭去,也像在地獄之火裏燒烤一般。
        因此,看一看這個身體。它真是你的嗎? 它從哪裏來? 它是誰的? 無論你怎樣照顧它,它不會長久跟著你。它必須回到原處: 地、水、火、風四界。它跟你呆一陣,完全是因爲有呼吸。當呼吸不存在時,它開始腐爛,那時沒人會要它。你走時不能帶著它走,沒人帶著他的胳膊腿、手腳一起走。這就是爲什麽我們說,色身非我。它屬於世間。心才是行善行惡者,隨業輪回。心是不死的。是它在經曆一切的喜與痛。
        因此,你意識到這一點時,就要盡量爲自己的緣故多做好事。佛陀同情我們,這般教導我們,可是我們對自己卻沒多少同情心。甯可讓自己滿心是苦。其他人教我們,是不能跟自己教自己相比的,因爲別人只能偶爾教一下。成爲動物、人、天神、甚至涅槃的可能性,都在我們自身,因此我們必須選擇要成爲什麽。
        你作的福德,將來走時,會跟著你。這就是爲什麽佛陀教導我們,要禪定、觀想色身、升起離欲。它是無常、苦、非我的。你借用它一陣,然後得還回去。色身不屬於心,心也不屬於色身。它們是相互依賴的不同事物。你能夠看清這點時,就不再有擔憂與粘著。你可以放開色身。這三大堆鏽物——自我觀念、對戒律與修持的執取、對聖道的疑惑[身見、戒禁取、疑,入流者所解脫的三種束縛]: 會從你的心裏落下。你看見一切善惡來自於心。如果心地純淨,那是世上最高的福德。

§有一次,有人向阿姜李請教。朋友對他說:“如果色身非我,爲什麽我們不能打你?” 阿姜李讓他這樣回答:“聽著,它不是我的。我借了它,因此必須好好照顧它。我不能讓你們虐待它。”
*
        法不屬於任何人。它是公共財産,好比無主之地: 如果我們不開墾擁有它,它只是空曠、未開墾、不長莊稼的荒地。如果我們想擁有它,讓它成爲自己的,必須依照確立的原則修練。等到貧窮、痛苦、疾病、死亡等困難升起時,我們有東西保護自己。但如果我們還不曾依照確立的原則修持,等到這些事發生時,卻怪佛、法、僧或者福德不幫我們。那樣會妨礙我們,難以增長一點內在福德。
        心在生命中最重要,在世上最重要,因爲它是我們內在福德的基礎。如果心不明亮、不清淨,陰暗、有雜染,無論我們怎樣努力修佈施、守戒、禪定,不會有結果。佛陀知道,我們早晚得出國(即死後開始新的生命),因此他教導我們培養內在福德,了解怎樣准備資糧。我們必須知道怎樣去想去的地方、怎樣穿著得當、怎樣講那裏的語言。我們還必須把錢存入銀行,兌換那裏的貨幣。
        “把錢存銀行”,意思是藉著贈送與慈善活動行佈施。學習他們的語言,意思是會說我們歸依佛、法、僧。戒德圓滿,意思好比有時興衣服穿。然而,即使有錢兌換、有好衣服穿、知道怎樣講他們的語言,可基本上是個瘋子,也就是我們的心到處遊蕩、無定力根基,還是不能過關。這就是爲什麽佛陀要我們盡量培養心智,使它純淨、明亮。當我們的財富與內在福德這般准備好了,會傳給我們的孩子,以及周圍其他人。
        人人都可以有內在福德,不過凡是不會擁有它、培養它的人,不會從中得到一點益處。
*
        人間珍寶並不重要。小偷與傻瓜毫不費力便可以得了去。但是重生於人界的珍寶,無戒德者卻不能够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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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陀教導說,尊貴的財富[ariya-dhana,聖財],多 得者不窮,哪怕只得一點,也不窮。重要的是在你內心升起它來,便常有富足。比方說,如果你下決心給佛教捐贈一件物品,它立即在你內心轉爲佈施的尊貴財富。你守戒,在言行上不作惡,它們就轉成戒德的尊貴財富。這樣一來,財富在你心裏,不在別處。你的佈施存在內心,你的戒德,也就是約束感官之欲的美德,就在你的眼、耳、口。當你的財富如此存於内心時,就好比把錢存在自家口袋,不放在別人那裏。那樣不會有麻煩。你不必擔心他人欺騙、詐騙你。錢在自己的口袋裏,怕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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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陀教導我們,不要對事物占有欲太強。讓它們順其自然,只取其滋養。物質上的東西是糟粕與殘渣,它們的滋養,在於我們願意送掉它們時感受的喜悅。因此,不要吃糟粕。把它們吐出去,讓它們對人有用,對己有用,那才是來自佈施的內在價值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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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必須盡快長養福德與波羅蜜,因爲我們對這些東西的信念還不確定。有的日子,它縮得看不見了。那叫做烏龜頭的信念。有的日子,它又伸了出來。因此如果它今天伸出來,就要去做。明天也許它又縮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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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條腿、兩條胳膊、兩只手、兩只眼、一張嘴: 這就是你的波羅蜜。要善用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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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相信善的人,很少做善事,但是不相信惡的人,一直在做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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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惡不是自然而然發生的。我們作惡,它才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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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陀教導我們藉修慈心禪,培養內在的善德。但是如果你想真正獲得果報,必須全心全意去做。即便只做短暫一刻——大象之耳一扇、毒蛇之舌一閃——那點時間裏,也會升起驚人的力量,好比大象與毒蛇,眨眼間能置人獸於死地。不過,如果你修的時候並不真正用心,真法的力量不會在心裏升起,你不會有絲毫果報: 好比貓耳狗耳,盡可以一天到晚扇,誰也不怕。可大象之耳只扇一下,人們連滾帶爬、跑得腿幾乎掉了。或者,眼鏡蛇之舌只閃一下,人們嚇得昏倒。心在真正專注之下的力量會有那麽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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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念住與警覺,是佛陀的品質。它們給我們帶來的清涼之樂,那是法的品質。如果你保持那種清涼,直到它結成一塊冰——換句話說,你使那個善德在心裏堅實壯大,那是僧的品質。你一旦心裏有了那塊堅實強大的善德,可以拿它作任何用途。無論你說什麽,會有好果報。無論你做什麽,會有好果報。你那塊堅實的善德,會成爲如意寶石,給你一路帶來諸多喜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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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佛、法、僧的仆人,稱爲作尊貴家族的仆人,那樣的人,我們甘心爲仆。但是作我們的情緒——即渴求與雜染——的仆人,好比服侍盜賊。他們有什麽尊貴東西可以給我們呢? 不過,即使作佛、法、僧的仆人是對的,不如不作任何人的仆人,因爲“仆”的意思是我們尚無自由。因此,佛陀教導我們學會怎樣依靠自己: attahi attano natho,作自己的安居處。那時我們才能站起來,有自由,擺脫仆從狀態,再沒有人對我們發號施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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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到佛寺,是來找和平與甯靜的,因此不要把老虎、鳄魚、瘋狗在寺院裏放出來。老虎、鳄魚、瘋狗代表我們的貪、嗔、癡。我們得把它們好好綁起來、關起來、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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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活著不求進步的人,是那些身體像人、心卻跌落到低等層次的人。換句話說,他們身體健康,但心智不良。比方說,我們來寺院時,靠雙腳走來,等來到這裏,如果我們讓心念與舉止落到低層次,這與蝙蝠把腳挂在高處,腦袋吊在低處,沒什麽不同。
*
        法與心有關。講的話是法、講話的動機是法,如果你想聽法,必須使你的心進入法。當這三個因素彙集在一起時,谛聽法義,會升起不可計數的果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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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聽佛法開示時,好比[講話的]比丘在給每人一把刀,就看我們是否接受。回家後遭遇困難,可以用那把刀一下切開。不過,如果我們把刀扔在這裏、或者還給比丘,等回家遇上麻煩時,就沒有對付它的武器了。
*
        學法,好比讀菜譜。修法,好比燒飯菜。證法,好比了解飯菜滋味。如果我們只讀經,不用於修行,好比聽說有辣椒、洋蔥、大蒜,卻吃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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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你學法、卻不修法,好比缺胳膊少腿。又學法、又修法,好比有雙眼、雙手、雙腿。做起事來,比只有單眼、單手、單腿的人,容易多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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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自尊心的意思是,你尊重自己的意、語、行。尊重自己的行爲,意思是無論你做什麽,恪守善巧行爲的三個原則: 不殺生、不偷盜、不行不當性事。尊重自己的言語,意思是無論你講什麽,恪守善巧言語的四個原則: 不說謊、不進饞言、不惡語、不閑談。尊重自己的心念,意思是無論你想什麽,恪守善巧心念的三個原則: 持正見、無貪意、無惡意。
*
        破戒好過無戒可破。穿破衣好過光身走。
*
        許多死生靈入過你的口: 豬、雞、牛、等等,因此注意不要讓嘴給那些東西附體了。說話前,無論動機如何,左右看一看,確定你要說的話,場景合適才說。不要服從壞舉止。
*
        關於正命: 即使我們的基本職業正當,操持時不誠實,那還是錯的。比方說,我們是農戶,但把別人的田地歸入自家: 這是妄命,那塊地裏種的糧食會傷害我們。
*
        不淨有兩類: 一類是佛陀稱贊過的,一類是他批評過的。他稱贊過的,是觀身體的不淨,這使我們看清造作之物的衰敗與醜陋,心有懲誡、生起無欲、放開對苦的執取,確見長養福德、脫離苦的意義。至於佛陀批評過的不淨,那是邪惡之心的不淨,它汙染我們的意、語、行,是佛陀重加批評、懲誡的。因此,必須隨時清洗我們的行動[業]。只有意、語、行清淨時,智者才會稱贊我們不自滿、有福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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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約束感官的意思是,我們使感官知覺與其對象,兩者尺寸保持一致。比方說,守護眼根,意思是,我們不讓自己的眼大過所見的形色,也不讓形色大過眼。如果形色比眼還大,它們就卡著了。我們白天黑夜想念它們。如果眼比形色大,那個意思是,我們看不夠那些形色,老想多看。兩種情形下,都會升起貪與癡。欲望、反感、癡迷之火,燒著眼,使我們有苦。
*
        有一種重要的尊貴財富是禪定,不讓心在各種事件之間毫無目標地遊蕩。我們心裏想著佛、法、僧,好比沈浸於他們的善德之中。那樣心裏會充滿善德。好比將一把苦草泡在糖漿裏,直到飽和。苦味會消失,代之以甜味。一個人的心無論何等粗劣,如果不斷浸泡在善德之中,必然越來越精細,好比苦草在糖漿裏變得有甜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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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論你做什麽,想要得到實相,必須誠心去做。如果你真有誠心,哪怕做一點也夠了。百萬真幣強過千萬假幣。說話時,要緊跟話題。無論做什麽,要專注所做之事。吃飯時,專心吃; 站立時,守著站姿; 走路時,跟著腳步; 坐著時,心留在坐位; 躺下時,跟著躺那裏。不要讓你的心,跑到實相前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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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好比盤中食。念住好比盤上的蓋。如果失了念住,好比你沒把菜蓋上。蒼蠅(即雜染)必然在上面落脚,帶來各種細菌汙染、使食物有毒性、致病。因此,你必須隨時小心,把菜蓋上。不要讓蒼蠅落在上面。那樣你的心會清潔、純淨,升起智慧與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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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棟棄屋或死了人的房子,會使你緊張。房裏有人,你才有安全感。一個對當下無念住的人,就好比一棟棄屋。見到這樣的人,你不會有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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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雜染好比河裏的淺灘與暗樁,阻礙我們的船靠岸。換句話說,貪會擋著我們、怒會撞著我們、癡會使我們打轉下沈。有個故事講的是兩個人受雇劃船,沿著運河叫賣犁頭、鏟子、鋤頭。如果全船貨物賣出,雇主會給足工錢,一天一個卡哈巴那[kahapana],相當於四個大錢。頭一天雇主一起去了,一船貨全部賣出。接著他不去了,兩人自己外出賣貨。有一天,他們劃著船,一反過去吆喝“犁頭、鏟子、鋤頭!”卻喊:“淺灘、暗樁! 淺灘、暗樁!” 一路劃過去,沒人買。
        晚上劃回雇主家,船裏滿是犁頭、鏟子、鋤頭。一件也不曾賣出。於是雇主給了每人一塊錢,作爲那天的工資。其中一個回家把錢交給妻,她見平常有四塊錢,這天只得一塊,很吃驚。心想:“也許他把錢給了另一個女人。”於是罵起來。怎樣解釋也不聽。於是丈夫要她去問雇主,如有作假,甘願頭上挨一下。可那位太太盛怒之下,不耐煩地說:“不行,讓我先打了再問。”一面說,一面去拿鏟柄,不過只抓著一根趕狗棍,於是就在丈夫頭上打了三下。後來她當然知道了真相,但已經遲了,丈夫頭上白白挨了三記。
        這個故事說明失了念住會帶來的傷害。如果你讓心從正在做的事上遊蕩出去,會使自己陷入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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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善會有危險。如果你不做特別多的好事,人們不會盯上你。重要一點是,你知道怎樣使善德對自己有益。如果你是個好人,卻不會善用你的好處,比方說用在錯誤的時間與地點,或者行善方式令人生氣,它不會對你有益、反而會傷害你。這樣一來,你的善行轉成了惡行。因此,對於怎樣體現你的善德,必須謹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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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有惡意動機,不要體現出來; 對你的善意動機也要小心。好比把一把刀交給別人。你也許動機良好,希望他善加利用,但是如果他用來殺人,你的動機會反彈,影響你們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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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善可以來自惡,意思是,一旦你真正好好看著惡,它就輸了。無論你看什麽,要從各方面看。這就是爲什麽他們不讓你對一件漂亮的物事或一個美女看太久,因爲過一陣子,你會看出她們究竟並不那麽美。因此如果你看見什麽可愛的東西,要長久地、仔細地看它,直到你看出來,它並不如你原來所想的那麽可愛。如果有人使你生氣,要觀想他們,直到你對他們升起同情。同樣原則也適用於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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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你明智,那麽貪、嗔、癡會有助於你。如果你明智,即使欲望,也可以作爲培養福德的願望幫助你。因此不要看低這些東西。你現在坐這裏聽法義開示。是什麽使你來 ?是欲望。人們出家作比丘沙彌,是什麽發出指令? 是渴求。因此不要只看見渴求與欲望的缺點。如果你沒有爲善的欲望,便不能長養福德。 長養福德必須從動機開始。無明是好事,這個意思是,我們知道自己無明時,會做點什麽來彌補。無明領著我們走偏,不過也會領我們回來。知識從來不會引導人們求學。是無明引導人們尋找知識。如果你已經知道了,還找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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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修持佛法,會帶來三種益處: 有助於自己從苦中解脫、有助於他人、有助於護持佛教。





        有果,必有因。我們經曆的世界,以心爲因。心善,世界必然善。心惡,世界必然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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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不與色身守在當下時,它是“世間”。與色身守在當下時,它是“法”。它是世間,必然熾熱如火。它是法,則清涼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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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自滿。要提醒自己,我們一天天在給趕離這個世界。換句話說,衰老在暴跳、疾病在怒吼、死亡在贏分 。因此不要健忘,只知與你的雜染尋歡作樂。要親近佛、法、僧的品質,直到你的心培養了正定。那樣,你對世間危險就無所畏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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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信其他人是可以的,但不怎麽殊胜。好比借錢,必須與債主分享投資回報。當我們還不明白、還沒有自信 、還必須相信他人之言時,就好比嬰兒必須依靠父母。不強壯起來,只好給哺養到老。如果我們不努力培養心智,直到它堅定不移,便不能升起定力,只好繼續作孩童。
        當我們能擺脫內心一切雜念,只留下心本身時,會升起三件寶: 佛之寶、法之寶、僧之寶。一旦這三寶在內心出現 ,我們便不需要勞累自己,背負太多其它什麽了。如果你願意,只要夾在胳膊下、甚至頂在鼻子上就行。你有這樣的財富時,心就輕松了,尊貴的寶藏會在你內心升起。換句話說,對佛陀品質的信念會在心裏出現。接著你依照那些品質修行,得到它們帶來的各種果報。你會在內心看見真正的佛、法、僧。如果你試圖從外在層次歸依佛、法、僧,你必然會死。外在層次的佛陀很早以前已入涅槃。外在層次的法只是書本上的文字。外在層次的僧是你看見的、周遊在全國各地、削發著袈裟的比丘。如果你試圖抓住這些東西,就好比抗一把沈重而無大用處的鋤頭。但是如果你抓住內心佛、法、僧的品德,把它們用於修行,會意識到,你在找的就在心裏。接下來你要什麽? 回到人界? 投生天界? 達到涅槃? 還是去地獄? 它們都是可能的,不需要在別處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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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陀教導說,五蘊好比重負,因爲它們最終會讓我們走到再也背不動、必須扔進泥坑的地步。如果你不經常清除 ,它們會越來越重。接著你去依靠他人,既給人造成負擔、自己也毫無希望。這是因爲,把東西在心裏存著,就好比照了相不沖膠卷。你吃了什麽照進膠卷、說了什麽照進膠卷、聽見什麽照進膠卷,但是到此爲止: 都在膠卷上。你從來不停下,看看照片是什麽樣、是美是醜。如果你想看照片,得把膠卷拿進暗室,也就是閉眼入定、達到初禪,把你的念頭引到當下、進行評估,直到清楚地看見自己。如果你現在不進暗室,到時候死神會把你蒙上眼、綁住手腳、拖進他的暗室。換句話說,你臨近死亡時,口眼張不開,沒有人喂得了你。你想吃卻吃不成,想說話也說不出。耳朵給塞住,什麽也聽不清。你看不見父母、家室、兒孫,不能把遺願告訴他們。那就是死神的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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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是唯一感受樂與痛的東西。色身對這些沒有絲毫感受。好比拿把刀殺人。他們不會追著懲罰那把刀,只懲罰用它謀殺的那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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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你的心不善,那麽你的善行也非真善,你的善言也非真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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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必須像儲存彈藥一般 ,在內心培養起力量。槍沒有彈藥,不能摧毀任何目標。做仆役的是那些缺乏做上司能力的人。有力量的人只要一動指頭,其他人會跳起來跑。如果我們不培養自己的力量,就得一直做仆人: 作雜染的仆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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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色身好比一把刀。如果你有刀,卻不經常磨,會蓋滿鏽迹。同樣地,你有色身——它由四大元素、五蘊、六種感官媒介組成——卻不訓練它,不停地擦亮它,那樣會蓋滿厚厚的雜染。如果它是一杆槍,連只蒼蠅也打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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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時,心不喜歡守著色身停駐於當下。有時它從眼流出去、有時從耳流出去、有時從鼻、舌、身流出去——好比一條河,從主流分成五道分流: 那樣的河,水勢弱,不能有十足沖力了。除了從五個感官門戶漏出去跟蹤色、聲、香、味、觸之外,心也流出去跟蹤過去、未來的念頭,不能夠定駐當下。這就是爲什麽,心從來沒有甯靜、沒有力量,因爲它從來沒有時間休息。心力消減時,體力也衰弱,無論什麽工作,難以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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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心不守著色身安住於當下 ,而是在外面到處遊蕩、經曆外在感知,必然會遭遇諸多麻煩,好比一個人不呆在家裏,反而去外面到處亂跑。他注定受日曬雨淋、也許還會給車撞上、給瘋狗咬著。如果我們呆在家裏,即使也有一些危險,不會太嚴重,我們不會陷入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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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不靜時,好比拿著火把到處跑。注定會燒著自己。只有停下不跑,才能涼快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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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積累福德卻不長養心力根基的人,好比有地産、沒地契。也許能賣了換錢,卻容易受騙子訛詐,因爲對那塊地的主權沒有牢靠的依據 。如果你修佈施與戒德,但不修禪定(那是心力的根基),好比大熱天洗澡只洗腰部以下。如果你不從頭往下洗,不會有通体清涼,因爲那個清涼感不曾直 入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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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在的福德——佈施與守戒,好比果皮。內在的福德——指禪定,好比果肉。兩者不能只取其一。如果水果沒有果皮 ,果肉長不起來。有果皮沒果肉,不能吃。兩者相輔相成,性質不同。是外在的福德保護內在的福德,內在的福德滋養外在的福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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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我講怎樣掘井。這個技能不易,不像簡單的挖洞、鋤地。
        我們都想要喜樂,但是並不真正了解什麽是喜樂。真正的喜樂只存在於內在福德與善巧。那麽我們在哪裏找到內在福德呢? 內在福德好比水井。第一類水井只是一塊窪地,像池塘那樣聚集雨水。對這類井我們用處不多,因爲有時水牛、黃牛等動物會去那裏泡澡、喝水,使水渾濁。你用那種水,必須過濾多次。這類水井,好比佈施,只升起淺顯的果報,如淺池裏的水。
        第二類水井,是深水庫。牛不能入水浸飲,只有蟾蜍與青蛙,不過即使這樣,我們想用水,也得先過濾。這樣的水井,好比持戒的福德,升起的果報高於佈施。
        第三類水井,是噴井 ,它不停地湧出泉水。用多少,不會幹竭。這類井深得連蚊子(即你的雜染)也進不了。爲了掘這樣的井,你必須用鑽石井鑽、硬鋼軸,才夠得著地下水。這類井好比禪定,你想掘井成功,必須有強大的念住、明辨、精進與忍耐。念住必須如井鑽、忍耐必須如鋼軸。你用精進力往下鑽時,會升起福德與善巧的果報,它會不斷流進來,如長生之水,給心帶來一道清新與喜悅的不竭之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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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我們沒有一個保險的地方存放福德,它怎麽幫助我們? 好比養馬養牛,卻不築起圍欄讓它們呆著。它們跑了,怪你不怪它們。如果你自己不修戒、定、慧,只迷惑於歸依的象征,永遠得不著真東西。所謂歸依的象征: 佛像是佛陀的象征; 佛經是法的象征; 佛教僧尼,是那些修持正善、直到成爲聖弟子的僧伽象征。如果你卡在外在層次,永遠見不著真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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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德好比金錢。如果你的口袋有洞,它會一直漏出。如果你做那些有福德的事,卻不在心裏存起來,它不會跟著你。你快死時,招它來助你,有什麽會來應召? 這樣的情形下,不能怪福德不幫你。得怪自己。如果你把一塊錢塞進口袋裏,可那是只破口袋,到時候你想買杯咖啡的錢都找不著。那時你怪誰? 怪錢還是怪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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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習禪定,好比把你的福德果實收起來吃。不收獲,它會壞掉。你及時吃,它滋養身體。不吃就浪費了。如果你不把福德帶進心裏,永遠不覺得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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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佈施,窮人難修,瘋子卻可以。修戒德,瘋子難修,窮人卻可以。修禪定,無論年紀、性別、生活境況,人人可以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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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定力的心,好比地面上一堆木條,人畜隨意踐踏。但是把木條豎直插進土裏,便可以善加利用。哪怕它們不長,一米左右,也可以做成一排柵欄,把院子圈起,不讓人畜亂踏。心也一樣: 如果我們定力牢固,成爲心的基礎,使念住與警覺緊密結合,便能防止雜染溜進心裏造成汙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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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是恒常而真實的。我們看不見真相,原因是自己一直在轉動。坐在車裏,路上經過些什麽,比如地上石頭有多大、什麽顔色形狀,是看不清楚的。我們看樹、看山、看田,它們似乎都在動。如果從生下來一直就在車裏,從來不曾停下、出來自己走一走,我們必然以爲車在跑、樹在跑、山在跑。實際上,真相與我們所見並不一致。在跑的是我們自己、是車,而不是樹、不是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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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是成就定力的人,會得到三只眼。換句話說,你的外在左眼看見好事、外在右眼看見壞事,它們把這些送到內眼 ,內眼保持平衡。你也會有三只耳,外在左耳聽見贊揚、外在右耳聽見批評,它們把這些送到內耳,內耳保持平衡。你會這樣接待來你這裏的一切世 間訪客。至於心的眼,即直覺洞見,它會接待你的雜染。一旦它真正理解了雜染,會把它們送走。那樣你就可以舒適地活在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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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真下功夫,只有一把小刀也可以做成各種事。同樣地,如果你真下功夫使心寂止下來,你的果報遠高於研習、背誦了幾百幾千部經文的人。使心寂止,人人可以做到。如果它超越了我們的能力,佛陀不會教我們。
*
        涅槃的道與果 ,不是蠢人的財産、也不屬於聰明人。它們屬於真心誠意、下決心爲自己培養善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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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體好比一座多寶礦山 。礦裏有金銀鑽石,這是指非緣起[the Unconditioned]。山裏也有樹木草石人獸,這是指緣起的[the Conditioned]。金礦銀礦,不是動物能住的地方。因此我們的行爲如果像猴子、老虎、大象,便永遠見不著金銀寶藏。
        行爲像猴子,意思是做事從不下功夫。我們到處遊蕩、沒有固定的地方吃睡、從一根樹枝晃到另一根樹枝。這個意思是,心沒有定力、沒有牢固的依止處。我們在過去未來的念頭與情緒裏到處遊蕩,沒有時間停下、安止一處。這就是行爲像猴子的意思。
        老虎凶猛、 殘暴,代表人類內心升起、爆發的憤怒,我們有什麽福德,都給它窒息了。
        大象只愛聽甜言蜜語,半點不能接受批評,好比有的人做錯事,不能忍受別人指出他的錯。做了什麽事,得到一點贊揚,便笑得下巴痛。這就是好比大象的意思。
        因此我們必須在內心去除猴 、虎、象,使自己變成人。那樣我們觀察這座山時,才能夠看見,那裏要珍品有珍品,要廢品有廢品。接下來我們可以收集寶藏。既可以推土造田,也可以提煉礦石。樹砍了來,既可以作柴炭,煮飯煉礦,也可以作梁柱板條,給自己造房。
        這些東西都能從我們這座山裏得到,但是必須下功夫、有精進力。如果想要金銀,得架爐煉礦,看哪類是純元素 (即非緣起)、哪類是雜質(即緣起的)。要這樣做: (1)准備大量燃料。(2)架爐。(3)升火。這樣才能從山石裏提煉礦物。
        准備大量燃料,意思是願意把內在外在事物都放開。架起熔爐,意思是找個地基堅實、屋頂不漏的地方,這代表持 恒[persistence]。架起熔爐後開始升火,這個意思是用功[ardency] 。一旦修持有了功力,我們這塊石頭 ,即色身裏的元素會熔化、分離,好比礦石熔化後,銀、鉛、錫之類的金屬會自行分層。色身也一樣。當它受到心的全力審視時,純金屬與雜質會自行分離開來。
        但是如今多數禪修者,把石頭放進煉爐前,就在想分離礦藏。他們手頭沒一件冶煉工具,在作空想。沒有燃料、沒有熔爐、沒有火,屋頂漏水、地板塌陷,煉什麽? 他們說,超世該這樣、內觀禪定該那樣、初果該這樣,你必須這樣那樣放開、才能達到這個那個階段; 一還、不還、阿羅漢必須這樣那樣才能達到、四禪那必須這樣那樣做。他們試圖依照自己的想法分離事物,無論怎麽試,也不能把寶礦分離,因爲沒有燃料、火、爐子,怎麽會有結果?
        果報不是憑空想出來的。它來自內心培養的素質。因此不要試圖依照你自己的觀念去分解事物。有些人看見一個人背一塊大石頭回家,以爲他是傻瓜: 首先那塊石頭太重,再說一塊平平常常的大石頭能有什麽價值? 於是他們自己拿把鏟子去山裏,想只挖金銀——不要多,只鏟些又小又輕的卵石,包在布裏拿回家。結果什麽也得不著 ,因爲他們想要的金銀,結結實實地埋在大山裏,只用鏟子是取不出的。
        那個所謂的“傻瓜”一到家,便清場地、造熔爐、收集燃料、升火、把石塊扔進去。石塊受大火燒煉,礦物熔化、分離。銀滲出來 ,朝這邊走、金朝那邊走、錫與鉛又朝別處走、鑽石朝另一處走,相互不混雜。這樣,“傻瓜”便可以隨意選 取金銀鑽石。
        那些自以爲聰明的人,知道是這是那、要達到這個層次才有那個層次、定力是這樣、內觀是那樣、超世是這樣: 到頭來除了自己的唾液,什麽可吃的沒有。他們什麽有價值的東西也得不到。
覺得自己愚笨的人,遇到什麽,必須不停地禪思、觀照、挖掘,直到他有所領悟。如果我們想要喜樂,必須升起它的因緣。
        (1)收集大量燃料: 意思是,我們必須在心裏放開色、聲、香、味、觸、想,並且要大方地佈施身外物、守戒、修禪定。我們便是這樣以舍離的波羅蜜[caga-parami]燒去雜染。舍離波羅蜜是燒烤雜染的優質燃料。
        (2)造熔爐: 代表我們放棄感官之樂,坐禪,藉觀想佛、法、僧獲得甯靜。接下來,我們不停地給色身注入呼吸, 好比鑄銅佛時把空氣送進熔爐。我們使心穩固、堅定,念住與警覺連續掌管。這樣一來,我們精勤的內火越來越強。隨著我們繼續注入呼吸,內在的光感越來越明亮。
        一旦你這般繼續下去,要把身與心彙合爲一。不要試著把它們敲開或拆開,那是愚人的法子,以爲自己事先什麽都知道了 。隨著我們的精勤之火不斷增強,色身各元素[界] 會自行熔解、分開。
你在修習時,不要擔心過程怎樣。不要這樣、那樣地計劃、安排。當你修行的火力達到十成足時,各種雜質會自行退落 ,留下純金屬。附著在金屬上的石質——也就是五蓋[nivarana],會從心中退落。不過如果你的爐子到處是洞,火閃到外頭,熱量散失,是不能把心裏的雜質燒去的。因此,你要學會怎樣造炭。
        (3)升火: 人們燒炭時 ,先升火,然後關閉爐子(好比關閉感官門戶),只留一個小通風處(好比我們的鼻)。火爐這樣整個關閉起來時,裏面的木材不會燒成灰。到最後打開爐子時,便有了堅硬、高質的木炭。同樣地,我們一旦記住禪定用詞不走神時,火爐關閉意味著關閉了眼、耳、鼻、舌、身、意記錄的各種感知。我們堵住五蓋,不讓心閃出去追逐外在感知。一旦這樣把門戶關起來,木材便在爐裏慢慢地烤。等到開爐時,我們會看見裏面沒有灰,而是又好又硬的高質木炭。
        我們在內心培養起來的堅實善德,好比那些木炭,可以接著用來冶煉礦石。這樣,內在元素會獲得力量,自行分離成緣起的、 非緣起的。一旦我們升起四禪,不善巧的心理狀態,即那些石塊,會分離褪去。感官之欲會分離褪去 ,惡意、昏睡麻木、掉舉、疑,皆分離褪去。心沈浸於禪那,有尋想與評估掌管,這足以使洞見升起。我們會明察鑽石與金銀。銀是至樂的滿足感,金是心的輕安感。
        一旦有樂,心不再受幹擾,好比無風時燈火不動。這便是法光[dhammo padipo],或者說是明辨之光[pañña-pajoto],即升起的洞見 。我們會在內心看見佛、法、僧,在內心升起寶藏。
        這好比架起熔爐,用木炭燒煉礦石。裏面的元素會分離出來,留下非緣起。內觀禪是加熱礦石的火,如果要把事物這般分離開來,必須有內觀智。你不要自己去分離事物。那些會變成光明、炭灰、與煙的,自然會變。這便是我們怎樣超越緣起。非緣起的,會分到一邊,緣起的,會到另一邊。這樣我們會看見真相。但是,無論事物怎樣分離,你必須帶著明辨進一步探索。如果你粘著好東西,它們對你會有反作用。如果你粘著壞東西,那就糟了。

禪定之初
        我們修習呼吸禪定時,已經講過謹防五蓋摧毀善果的辦法。我們必須專注出入呼吸,有念住連續掌管,同時隨著出入呼吸,默念“佛陀”、“佛陀”。如果你只想“佛陀”也可以,不過它太輕,你的覺知不會深入 。淺顯的地方,塵土很快吹進去填滿。深奧的地方,塵土不容易吹進。同樣地,當心進入深定時,不容易受雜念影響。
        因此當你只注意“佛陀”、“佛陀”時,分量不夠。好比拿把刀在空中砍來砍去,感受不到什麽,因爲那把刀什麽也砍不著 。但是如果用同樣一把刀砍樹樁或者別的物體,你會感到手裏有分量、臂上有力道、可以擋住威脅你的勁敵。
        這就是爲什麽,經上教我們專注於單一點、置心一處。堅實穩固,心會獲得力量。取四十個基本禪定主題中任何一個作爲目標 。你的心會獲得力量,你的念住會成熟起來,成爲正念與正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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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陀”是禪定用詞。對出入呼吸有念住與警覺,是禪定本身。一旦心智就位,你可以放開禪定用詞。禪定用詞好比餌 。比方說,如果我們想要一只雞走過來,把米撒在地上。一旦雞走過來吃米,就不需要再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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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念住,指記得跟著呼吸,是一回事。有警覺,指檢查流動於全身的呼吸感,了解呼吸是局促還是寬廣、是淺是深 、是重是輕、是快是慢,是另一回事。兩者共同構成禪定的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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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入呼吸好比蠟燭、油燈的芯。念住呼吸,好比點起燈芯,使它放光。單單一根蠟燭,點起來能燒毀整座城市 。同樣,念住能摧毀我們內心的壞東西: 雜染、無明、渴求、執取。念住是修行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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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念住呼吸,好比在內心造一座佛像。你的身體好比煉爐,念住好比鑄模。如果念住缺失,銅液會從鑄模中漏出 ,你的佛像就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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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讓念住走失,好比你的衣服上出了一個洞。讓它再走失一次,好比有了第二個洞。如果你繼續讓它走失,好比衣服上有了第三 、第四、第五、第六個洞,到最後,衣服就不能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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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念住走失有三種方式。第一種是拿著內在事物思考。換句話說,抓緊出現的光亮或禪相,這樣你的正道便給沖毀了 。第二種方式,是把外面的事物拿進來思考,放棄了你的禪定對象。第三種方式是失去意識,你坐著,卻好像睡著了。這些都稱爲正道的敗壞,好比一條道給沖毀,到處是深坑。
        把雜念擋在心外,是在開辟內心的正道。把外在念頭放進來,是讓道路受破壞。道給沖毀時,洞見與明辨不可能升起,好比沖垮的路上,開不了車。定力這般熄滅時,不能有內觀智。除了關於內觀的想法、根據過去的偏見而升起的觀念 、猜測、摸索之外,什麽也沒有。你心裏的福德不知不覺地消失了。想回來重新開始修,不容易,好比回去走一條沖垮的路。
*
        入定的心好比純銀,白色、可塑,因爲它不含雜質。我們可以隨意把它做成任何物件,又快又容易,不必浪費時間釘起來燒煉、去雜質。沒有定力的心,好比仿銀或者摻雜質的銀: 又硬又脆又黑,因爲它混雜了銅與鉛 。雜質越多,價值越低。
        因此純淨的心好比純銀。各種熏暗心智的念頭,好比使銀發黑、發脆、發鈍的雜質。如果我們讓雜念與心混雜起來 ,把心變成了仿冒的銀。不會有清淨。這樣的情形下,心不能寂止。不過如果我們把汙染心的各種想法、念頭撥到一邊,它會堅定地依照正道的道支,在定力中確立起來。心一旦走上正道,得小心看守,好比我們嚴防路給沖垮一般。我們得不停地巡查,尋找溝槽與凹坑。哪裏需要修整,立即補上。如果不立即修補,放任它,到了一路坑窪或者沖垮的地步,很難修複。心走在正道上,幹擾它的五蓋好比路上的裂紋。不趕快修補,裂紋會越來越寬、越來越深,直到那條路變成一塊普通的地皮。
        因此,你在培養正道時 ,不要讓自己健忘。如果你讓念住走失,讓幹擾的事物進入內心,構成正道的心態就給破壞了。你的禪定受破壞、定力受破壞、心回到常態、找不到真正的善德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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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坐著禪定時,如果心不與色身守在當下,就好比有食物,卻不看護它。貓狗必定會吃了它。這裏的貓狗, 指的是五蓋——感官之欲、惡意、昏睡麻木、掉舉、存疑;我們喜歡把它們當寵物養著。轉個身,它們就溜進來吃光我們的食物,即本來該從修行中得到的喜樂與福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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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路強過睡著。即使你有雜染,能保持這個覺知也強過心不在焉。知道自己有雜染,可以去克服它們。沒有覺知的人,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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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你的心不能定駐在一處,好比站在草坪上: 如果你在十個不同位置上輪流站,那十處的草會繼續長,因爲你先這裏站上一會 、接著那裏站上一會、又到別處去站著。不在同一個地方站久,草就會長。但是如果你真正定下來站在同一個地方,那裏的草怎麽會長? 腳底站著的那塊地方,不會長起草來。同樣,如果你的心定駐一處,念住於出入呼吸,五蓋雜染便不會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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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走的路是一條近路。一條踏平的路。沿著踏平的路走,意思是路上沒有雜草與障礙,不需要這裏那裏停下來 ,延遲進展。我們還不知怎樣沿這條路走,原因是不會走路。我們與世人走路一樣: 往前走、轉回來、左看右看。這就是我們爲什麽不停地相互碰撞、跌到爬起。有時即使無人撞過來,還是踉跄。無人絆腳,照樣跌倒。有時懶散起來,躺下歇息。有時停下來,觀賞路上風景。這樣做永遠達不到目的,因爲我們並不專心走路。我們不走路,而是到處遊蕩。
        因此我們必須學會走路的新方式 ,這是佛陀的方式。什麽是佛陀的方式? 佛陀的方式,好比士兵踏步,不像我們前後蹒跚,而是身體挺直、原地踏步、腳蹬地面。這樣就不累,因爲不必走遠。如果我們原地走三個鍾頭,腳下的草就踩平了。草要在那裏長,也不能長出地面。
        我們現在正在做的念住呼吸也一樣 。如果真正專心,把注意力完完全全只放在呼吸上,而不是跑得無影無蹤,那麽五蓋——過去、未來、好、壞的念頭,就進不來、碰不著我們。五蓋好比那些草,必然給踩平。惡念、不善巧之念不會在心裏出現。這樣的情形下,心不會走上惡趣之路,而是走在越來越提升的正道上。這就稱爲依照佛陀的方式,沿著踏平的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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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習禪定,好比采掘鑽石礦。色身好比一塊大石; 念住好比鏟子。如果你不認真挖掘——也就是說,你在這裏那裏掘幾個淺坑,不在一處深挖,掘上一個月,還不及膝蓋那麽深。但是,如果你真的專心在一處深挖,掘的洞越來越深,直到碰到石層。蠢人碰上石頭時,便扔下鏟子跑了(這代表那些修習禪定,卻忍受不了痛感的人 )。聰明人遇上石頭時,會繼續鑿下去,直到穿過它,那個時候就找到石頭下面有價值的鑽石了。如果它是鑽石層,一輩子不必再做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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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正有價值的寶石與鑽石,埋在地下深處,因此如果想找到有價值的東西,必須掘得深。在表層下不遠處找, 結果只有沙土,賣起來只值五分錢一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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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真心實意做事,不停下、不松懈、不放棄,必定會有大果報,即使它們出現得慢。那些果報同時一起長出來 ,正是出現慢的原因。好比一棵樹有許多枝莖,造起大片樹蔭保護自己。它必然比香蕉樹長得慢,香蕉樹只有一根莖,長出好果實,但有許多危險。有些人,得果報快,其他人慢些。慢的人不應當與快的人攀比競爭。快的人也不應當與慢的人競爭。好比擦木板與擦鏡子。擦亮一面鏡子、看見自己的映像,不需要多少才幹,因爲鏡子本身有反射性。但是擦一塊木板,使它光滑到能見著映像,即使花上很長時間,卻代表了真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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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爲了保持心的純淨,我們必須斬斷一切觀念,不讓它們粘在心上。好比照料一幅白床單。要注意風吹過會落下塵土、螞蟻、床螨之類。看見有灰,要撣掉。有汙迹,馬上清洗。不要讓它留在床單上太久,否則很難洗掉 。有蟲子,必須拿開,因爲它們會咬人、起腫塊、睡不好覺。我們這樣照看,床單必能保持幹淨、潔白,成爲舒適的休眠地。
        這裏的塵土與蟲子,指的是五蓋,它們是心的敵人。我們照料心,要像照料床具那樣。不能讓任何外在念頭進來 ,粘在心上、或者啃著心。我們得把它們全部掃開。那樣,心會平靜下來、不受幹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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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一旦斬斷了關於過去 、未來的念頭,便不必擔心五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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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觀想外在事物時,必須仔細選擇想什麽。要只想善事,不想會導致傷害的事。不過,你觀想內在事物時, 什麽都可以想: 好、壞、新、舊。換句話說,念住與警覺,能對付一切事物。好比我們的菜放在蓋緊的鍋裏,蒼蠅夠不著。無論是鹹是淡,吃著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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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琢磨”長。“想著”短。你使心寂止下來時,必須把這兩個聚成一個。“想著”的意思是,你只專注於一件事。“琢磨”的意思是,你檢查、評估,看看以某種形式安排因,會得到什麽果,是好還是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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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你睜著兩眼,瞄不准目標。想看個清楚,必須用一只眼,同樣,人們使槍、使弓時,只用一只眼瞄准 。如果你使心與目標合爲一體,同樣能夠明察內心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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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必須在四個姿勢的每一個上修習定力。色身坐著時,心與它一起坐著。色身站著時,心一起站著。色身走路時 ,心跟它一起走路。色身躺下時,心一起躺下。如果色身坐著,心卻站著,或者色身走路,心卻坐著、躺著,那樣毫無益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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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體六元素是地、水、火、風、空間、與意識。你必須不斷熟悉它們,直到它們成爲你的朋友。那時它們會把自己的秘密告訴你 ,而不是綁束你、囚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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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好比孩童。念住好比成人。成人負責撫養孩子、照看孩子。只有那時孩子才能吃好睡好、不哭不鬧。你得給孩子好東西吃,也就是使心專注於佛、法、僧的品質。接著,你得給它四個大玩偶玩耍: 也就是體內的地、水、火、風四元素。孩子吃得好、有玩偶,就不會跑外面淘氣。如果你放它去外面遊蕩,會發生各種危險。但是它呆在家裏,即使有一些危險,不那麽嚴重。你必須教會心在這一尺寬、一掌厚、六尺長的色身裏的各個元素之間遊戲。那樣它不會惹麻煩。一旦孩子玩累了,會在小床上躺下。換句話說,心會在禪那中定駐,那是聖賢們的休憩處。那樣,心會彙合爲一。

        色身寂止時,你從色身裏獲得知識。心寂止時,你從心裏獲得知識。呼吸寂止時,你從呼吸裏獲得知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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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常呼吸 ,除了維持你不死之外,沒什麽特別之處。你的覺知所專注的呼吸,則會升起各種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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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普通的呼吸,是苦與緊張的呼吸。換句話說,它吸入時,會達到一種不適感,必須呼出去。呼出後,又遇到不適,於是再吸入。這樣的呼吸,不叫禪定。禪定意味著把你的一切覺知收斂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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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色身的當下是呼吸 。心的當下是念住與警覺。因此要把心的當下與色身的當下結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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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吸好比水 。念住好比肥皂。心好比衣服。如果不經常洗滌心,它會肮髒。衣服不白不淨,穿起來不會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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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對呼吸施以壓力、強迫它、或屏住呼吸。讓呼吸自在、舒適地流動,好比你把新鮮雞蛋放在棉墊上。 如果不把它扔下、壓下,不會給壓扁、裂開。這樣你的禪定進步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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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心尚未寂止,那麽只觀察出入呼吸,先不去關注心是否舒適。否則心會開始偏離。好比一位果農開墾果園 : 如果他一下除草面積過大,不能及時把樹種上,草會重新長起來。他必須只割一天能種植的土地。那樣才能得到想要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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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論呼吸是否均勻 ,你必須保持念住均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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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吸好比波浪。念住好比船。心好比坐在船裏的人。如果呼吸的波浪不靜下來,船會傾斜、翻轉,船裏的人不溺死 、也會陷入困境。你必須使心靜得好似在風平浪靜的海裏抛下鐵錨。船不會傾斜,船裏的人靜止、安甯。這個時候心便走上聖道: 這是擁有全副力量的自由之心,脫離了五蓋的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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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色身呼吸並不局限於出入的鼻息。色身呼吸傳遍每個毛孔,好比冰塊上蒸發的水汽。它比外在空氣要精細得多 。當內在呼吸從毛孔呼出時,它會重新折回身體。這類呼吸稱爲輔助呼吸。它有助於使身與心保持清涼、寂止。因此,你吸氣時,要讓呼吸充滿全身,呼氣時,讓它傳遍各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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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吸氣時,必須在體內三個部分感受內在呼吸的效果: (1)心肺。(2)肝、胃、腸。(3)胸廓與脊柱。如果呼吸不能在全身各處起作用 ,你不會得到定力的全副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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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熱呼吸有破壞性 。它升起痛感,使色身衰老。涼呼吸有促進性。暖呼吸好比醫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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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常的呼吸好比催吐劑 。精細呼吸好比治病的藥物。中等呼吸好比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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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普通呼吸長而慢 。精致呼吸短而輕。它會穿透每根血管。這種呼吸質量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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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呼吸沈重,你可以把它的幅度調低。它輕松時,你必須使它寬廣。如果它輕到極其精細,就不需要從鼻呼吸了 。你可以對呼吸從全身各個毛孔出入保持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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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論色身哪裏有痛,如果你想要結果,便集中注意力使呼吸經過該處。假定你的膝痛,必須專心使呼吸一直傳到腳趾 。如果你肩膀痛,要專注心使呼吸經過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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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吸克服痛感 。念住克服五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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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禪定時,好比在磨谷,准備米粒。心好比稻谷,五蓋好比谷殼。我們必須把谷殼碾開、再把下面的紅皮磨去 ,那時才得到好白米。磨谷的辦法是尋想與評估。尋想是我們使心專注在對出入呼吸的覺知上,好比拿幾把稻谷放進磨齒裏。我們必須確定磨齒完好。如果只知道入息、出息時卻走神,就好比磨齒斷了。這時候,我們得立即修補。換句話說,重新確立念住呼吸,把雜念推開。
        評估是有觀察力,隨著入息,仔細注意呼吸,看它情形怎樣,是否舒適、自在、流暢。接下來,使好的呼吸感傳遍全身 ,趕走不良的呼吸感。色身各元素會純淨起來、心會明亮起來。呼吸有清涼自在感。我們照料呼吸,得像把小雞捉進雞籠。如果抓得太緊,它們就死了。如果太松,又跑了。我們得用雙手力度適當地捧起來。那樣才能把它們安置於雞籠。
        我們用尋想與評估時 ,好比在磨去紅谷皮,結果就有了上好的白米(喜、樂、置心一處)。把米拿到市場,能賣好價錢; 煮的飯味道好,滋養身體。這就是爲什麽我們都應該專心打磨自家稻谷,得到一等大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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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禪支——尋想、評估、喜與樂,都得彙集在呼吸上,才能達到置心一處。尋想好比擁有一塊地。評估好比在上面播種 。等到種子結出果來,那便是喜與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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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呼吸保持覺知是尋想。了解呼吸的特點是評估。傳播呼吸,讓它彌漫、充滿全身是喜。身與心的甯靜與安適感是樂 。心離五蓋,與呼吸合一,那是置心一處。這五禪支共同把念住轉成念覺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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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傳播呼吸,讓整個呼吸感傳遍色身各元素、各部分: 血管、肌踺等等,好比在荒野裏造起相互連接的通道 。一個國家有良好的公路系統,必然發達起來,因爲交通便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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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不停地在色身各處調整 、改進呼吸,好比在剪去一株植物的壞死部分,讓它開始重新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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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尋想,是把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好比你把食物送進口中。評估,也就是調整、傳播、改進呼吸,好比你在咀嚼食物 。如果你細嚼慢咽,食物容易消化,給身體帶來充足滋養。消化是色身的功能,但是如果你想有好結果,必須助以咀嚼。你使呼吸越精細,結果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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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作呼吸禪定時,有兩類評估。第一類是評估出入呼吸。第二類是評估色身內在的呼吸感,直到你能把它傳遍身體各元素,達到忘記一切雜念的地步。身與心同時滿足了,從我們的尋想與評估中會升起喜感與樂感 。這是心的正業。
*
        調理出入息的益處之一是,色身各元素之間友好、和諧起來。我們把呼吸傳遍身體,等它寂止下來時,會給你身遠離感。這是色身的一個益處。心的益處在於,念住會擴大起來。念住擴大時,覺知也擴大了 。心成熟起來,不像普通的心那樣容易溜出去。你要它想,它就想。要它停,它就停。要它走,它就走。心訓練有素時,好比受過教育的成年人,會有知識。你與它交談時,能相互理解。一個人的心未受訓練時,好比孩童。這樣的心不理解你在說什麽,喜歡溜出去到處漫遊,也不告辭。你一點不知它走時帶走什麽,回來時又帶回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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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呼吸、念住、與覺知三者擴大起來時,它們都是成年人了。相互之間不會打鬧,色身不與心爭吵、念住不與心爭吵 。那時我們就有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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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一邊傳播呼吸,一邊作評估,念住在全身流動,好像電路一般。你要使自己有念住,好比讓電沿著線路流動。警覺是催醒身體的能量。身體醒著時,痛感不能壓倒它。換句話說,四元素[四界] 平衡、充足時 ,色身有自在。色身受呼吸與念住這般滋養時,便會長大成年。四元素有安甯,都成年: 成了大念處[mahasatipatthana]。這稱爲近行定或評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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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分散開來,去追逐外在念頭時,會失卻對付本身事件的力量。想做什麽,難以成功。好比槍管口徑太大,你把小子彈放進去,它們在裏頭響動,出來不會有多少沖力。槍管口徑越小,發射時子彈越有力 。呼吸也同樣: 你的注意力越精細,呼吸會越精細,直到最後,甚至可以從毛孔呼吸。這個階段的心,力量比原子彈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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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使心與念住、呼吸舒適地相處在一起,就好比織布。如果織得精細,不透水,那塊布就值錢。你用它篩面粉 ,會得到精粉。如果織得粗糙,那塊布值不了多少。用它篩面粉,出來的淨是疙瘩。同樣地,使自己的覺知越精細,得到的果報越精細、越有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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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吸充滿色身時,覺知會精細起來。原先呼吸快的,會慢下來。原先呼吸用力的,會柔和起來。原先呼吸沈重的 ,會輕松起來,直到你不需要呼吸的地步,因爲色身充滿呼吸,不存在空隙。好比加水入罐,直到罐滿: 那就是充足點,你不必再加了,從這個充足感升起了清涼與明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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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吸有五個層次。第一個層次是最明顯的: 我們的出入呼吸。第二個層次的呼吸穿過肺部,連通色身各元素,産生舒適與不舒適感。第三個層次是停留在全身各處的呼吸,它不會到處流動。過去在體內上下流動的呼吸感會停止流動。過去在體內前後流動的呼吸會停止流動。一切停下、寂止。第四個層次的呼吸升起清涼與明亮感 。第五個層次是真正精細的呼吸,細微程度好比原子。它可以貫穿整個世界。它的力量快速、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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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精細的覺知層次,好比原子那麽細微,它的力量類似於原子彈,埋在地下也可以把人與動物炸爲齑粉。 精細的心埋在這樣的呼吸裏時,也可以把人與動物炸爲齑粉。這個意思是,當心達到這樣的精細層次,它的“我”感與“他”感消失得無影無蹤。它放開對色身與自我的執取,放開對“人們”與“衆生”的執取。這就是爲什麽我們說它像原子彈,可以把人與東西炸爲齑粉。

        刹那定好比草房,房柱由軟木做成。刹那定不是禪那。近行定好比瓦房,房柱由硬木做成。安止定好比牢固的水泥房,這才是我們在一乘道[ekayana-magga] 上“合一”之處。好比獨個坐在椅上、躺在床上 ,沒有人來占據我們的位置。或者好比獨個在房裏,沒有人來打擾我們。我們獨個在屋裏時,就自在了。如果願意,甚至可以把衣服脫去。我們可以規規矩矩,也可以無拘無束,沒有人抱怨。這就是爲什麽,安居於禪那的心,有自在。它擁有一口深井,可以從井裏得到足夠水分,達到可以放開尋想與評估、只留下樂感的地步: 這個時候,覺受成了你的念住之處[vedananupassana-satipatthana] 。色身有充足感。地、水、火、風四元素都有充足感。心這般充足時,什麽也不缺。那就是喜。你不再想要四元素了。心在這個喜感中沈浸許久時,好比你把東西長久泡在水裏。水必然飽和它。這種喜感是第二禪那。喜感開始動起來時,你就不自在了,好比船開始搖晃時,你想回岸上去。因此,一旦喜感充滿身體,你就放開它,只留下樂感與置心一處。當心在樂感中浸泡、達到飽和點時,也把它放開,只剩下一種平等無偏[舍] 的空曠感。心真正達到空性時,它寬敞、明亮。它越沈浸在平等無偏之中,越寂止,升起一種內在光明感。光度強大時,你達到了正念。
*
        尋想,是專注於呼吸、不受幹擾,它好比種樹。評估好比松土、施肥、從根到頂給樹澆水。色身好比土壤,會松軟起來,讓肥料與水滲透到根部。喜感好比那棵樹葉色鮮綠,綻放出花朵(喜感有五類(1)一種色身特殊的重感或輕感; (2)色身的漂浮感; (3)涼感或熱感; (4)色身表面一種微顫感; (5)色身開始搖動。) 樂感的意思是,身與心寂止,不著五蓋。置心一處[心一境] 意思是,對其它事物持中性感 ,完全寂止於專一目標。這就是佛陀所說,隨著戒德而成熟起來的定力,有大善益、大果報的意思。
*
        尋想好比站著看窗外 。有誰經過,我們知道,但不去招呼 ;他們走過,我們不轉頭跟著看。我們只站在窗口一動不動。
*
        對呼吸作尋想與評估 ,好比修車技工。心好比總技師。我們開車,必須注意觀察,不斷檢查機械零件,比如方向盤、緩沖器、輪胎、輸油管,看哪個部件有磨損、不正常。發現有部件不正常,得立即修。那樣,汽車會載著我們安全到達目的地。你在修習定力時,也必須注意觀察,檢查呼吸是否平緩,作調整,使它舒適。那樣你的定力會一步步提高,最後把你帶到超世。 ;
*
        人們批評你耽於禪那的盲目境界,那也強過無禪那可駐。如果他們說,你就像不出殼的雛雞,那也好。雛雞在殼裏時 ,鷹鹫不會沖下來抓它。等它破殼而出時,便成了獵物。
*
        人們也許會說你坐著禪定像“樹樁”,不要聽他們的,因爲樹樁有樹樁的用處。有時它們會長出新枝嫩葉讓你吃 。不過如果樹樁起火燒焦,就沒有一點用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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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不斷地訓練心智,它越來越成熟、堅強、銳利,可以直接切開一切。好比刀磨個不停,不可能不快。 因此我們修持,應當像磨刀一樣不間斷。身與心任何部分不健康,要不停的調整,直到獲得好的結果。好結果升起時,我們會進入正定。心堅定地確立於當下,置於一處。我們的身與心同時獲得力量。色身有力量,意思是無論那裏有痛,我們可以調節地、水、火、風元素,産生舒適感。好比修理樹枝: 哪根枝丫折斷、腐爛,把它剪去,移栽一段新的; 新的斷了,再接更多的新枝。我們不斷地這樣做,直到那株樹健康、強壯。
*
        心寂止有兩個好處: 壓制與斬除。如果我們還不能斬除,可以壓制。“壓制”意思是,心有雜染,但我們不讓它燒起來 ,變成行動。我們控制它。“斬除”意思是,根本不讓雜染出現。
*
        爲了調理心智 ,我們必須有觀察力,看見什麽需要糾正、什麽需要培養、什麽需要放開。如果你只糾正,不做別的,不會成功。只放開,不做別的,也不行。修行要求怎麽做,我們就得怎麽做。
*


        心入定時,不會給經過的任何念頭吸引。好比一個人專心工作。路人想與他攀談,他不會應答,甚至頭也不擡 。同樣地,心真正斬斷外在雜念時,必然會專心守著禪定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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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滿是雜染的心好比海中鹹水 。你必須用許多尋想與評估,把心過濾、蒸餾、才能把海水變成雨水。
*
        我們每一個人,好比獨坐一葉小舟,在大海裏漂行,周圍是狂風巨浪。有的人漂得太遠,根本看不見海岸。有的人上下沈浮,時而看見海岸,時而看不見。這代表那些在重複“佛陀-佛陀”的人。有的人漂得離岸近些 ,看見了魚籠、帆船、岸上的綠樹。有的人在拼命朝岸邊遊,還不曾到達。至於佛陀,他就像一個站在岸上的人,不再有海上的危難。他經曆過人們正在遭遇的險境,因此有大慈悲,想助我們脫離大海、安全靠岸。這就是爲什麽,他教導我們修持佈施、持戒、禪定,因爲這些修持,能把我們安全地拉上岸。
        我們在內心培養佛、法、僧的品質時,不會有苦。使心進入法,各種破壞它的雜染會消失。我們得以逃離苦海 。
        一旦上岸,我們會有各種各樣的樂趣,因爲那裏有許多海上見不著的事物。好比進入湄南河口,看見濕地樹與鮮綠植物 。我們著了迷,於是繼續朝內陸走,進入蘇胡提路。在那裏看見了自行車、吉普車、各色漂亮汽車,於是更激動。有的人沈迷於陸地景象,換句話說,沈迷於禪定中出現的禪相。比方說,我們也許開始能回憶前世。憶起壞事,於是難過起來。憶起好事,便高興起來。這樣會轉成渴求,與這個那個的緣起欲望。有的人癡迷過頭,以爲自己真是禪相裏的人物。
        如果我們的明辨不夠強,無論看見什麽,都會敗壞洞見[vipassanupakkilesa,觀染] ——好比有人看見一輛稀罕的車,激動起來,想進去坐一坐、開動一下,於是不看左右,便奔了過去,跑到路中央給車撞倒, 或者撞死、或者斷胳膊斷腿。費了那麽大功夫脫離大海,結果受到迷惑,又把自己置於險境。
        但是如果我們的明辨足夠強大 ,無論看見什麽,都可以變成尊貴財富[ariya-dhana] 。看見濕地林也有用,可以砍作木柴,自家用或者去市場賣了。雜草叢生之地,可以鋤草爲田。不休耕,必定有收成。
        受禪相吸引 ,稱爲“辨識走偏”。如果你有禪相,正確的反應是,要記得評估它,然後依照它的天性放開。不要抓住你看見的事物,因爲那一切都是無常。如果你生來貧窮,會爲發財的欲望而苦。生來富有,會爲守財而苦,怕損壞、怕給人騙走、怕小偷撬門進來偷。沒有什麽是確定的。禪相也一樣。因此無論你看見什麽,必須依照它們的天性放開。把樹留在林子裏、草留在草坪上、稻苗留在田裏。如果你能這樣做,就有自在,因爲你知道在陸地上感覺怎樣、水中感覺怎樣,何時該進、何時該出。你一旦有了技能,可以在水上、陸地旅行,輕松自如。你可以進退無礙。這便稱爲世間解[lokavidu] 。你可以守著知識,卻不卡在裏面。你可以住在海裏不淹死。你可以住世不沈淪於世——如水中蓮葉,水絲毫不能滲入葉中。
*
        你做事誠心誠意時,諸事會有成就。比方說,如果誠心守戒,你的戒德會有果報。誠心修定,你的定力會有果報。誠心培養明辨,你的明辨會有果報。我們沒有果報,是因爲做事不誠心。五戒才五條,都不能清淨持守,能指望成什麽事? 四禪才四個,我們卻繼續摸索,找不著它們。有人會管理幾百、幾千畝田地,我們連四禪也不會,難道不丟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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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我們在心念與行爲上對佛陀的教導不誠心,那個果報會推著我們離法越來越遠。有饑渴、受各種苦痛。因此佛陀教導我們無論做什麽要誠心。有誠心時,即使在世間也有自在。我們知道怎樣把苦清除出內心,使色身各處安適。和平與甯靜,有賴於心的滿足與充實。心有滿足,外在的火焰進不來。色身充滿念住時,心裏還缺什麽?
        這就是爲什麽,如果我們想有滿足,必須盡量培養定力。喜感會升起。喜感升起時,不給卡著,因爲我們知道它不可靠,最終會消退。因此放開喜感。我們放開喜感時,心自在,有樂感。這樣的樂與自在感,比喜感更精細、更深刻,沒有喜感的動態外相。喜感好比某人看見什麽可喜事物,以微笑、大笑表示出來。樂感沒有什麽外相。它藏在心裏,好比某人富有,卻絲毫不顯出來讓人看見。正是這種樂使心甯靜。顯示在外,沒什麽意義。這樣的樂感使心清涼,使心得休養,引向寂止與甯靜。心有甯靜時,它會明亮、清晰起來,好比風平浪靜的海上,可以看見十裏外的船。東西南北,無論哪個方向來什麽,不需要望遠鏡,看得一清二楚。我們的視感比平常要遠。維巴沙那,即讓我們對世間真相有如實知見的洞見,便是這般升起。
*
        如果我們有一只椰子,把它砸開吃果肉,只會飽一次。如果不吃,把它種起來,長成樹,結更多椰子,再種起來,最後我們會成爲椰樹種植園的百萬富翁。
        如果我們有了錢,只是存起來,不會起什麽作用,有一天它會開始不安全。因此我們得佈施給佛教,找正確的地方存放。那樣它會升起更多的果報。
        如果心只達到定力,停滯不前,只會有自在感。我們必須利用那個寂止,來升起明辨。那時候我們才會有最高的喜樂。
*
        我們心有內在滿足感,與別人交往時,他們也會感到那股滿足感。心有痛苦,與別人交往時,也會使他們痛苦。
*
        如果我們培養起心力,可以傳送慈心,助他人減輕苦痛。但是如果我們不糾正自己,是不能真正幫助他人的,好比一個瘋子不能使另一個瘋子清醒過來。如果我們自己著火,別人也著火,怎麽幫他們? 得先把自己的火滅了,才能助人清涼下來。我們必須“有”,才能“給”。

        當你念住呼吸時 ,能夠同時達到四念處。呼吸爲“身”、覺受在色身內、心在色身內、心理素質[法] 在心內。
*
        我們坐著禪定時的四念處: 呼吸是“身”、舒適與不舒適是“受”、純淨與清晰是“心”的狀態、而心定是“心的素質”。
*
        修習禪定時,我們必須爲它注入成功的四神足:
        Chanda(欲求)[欲神足]: 對呼吸有著友好的興趣,守著呼吸,了解入息時帶入什麽。如果不出息,會死。如果出息而不入息,也會死。要連續使心集中在這上面,不要管其它事。
        Viriya(精勤)[勤神足]: 勤於了解有關呼吸的一切事務。你必須專心於“我現在要入息,我現在要出息; 我要使它長、短、輕、重、暖、涼,等等。” 你必須掌管呼吸。
        Citta(專心)[心神足]: 專心於呼吸。觀察外在呼吸怎樣進入,與色身上部、中央、下部的內在呼吸相連接; 這些內呼吸存在於胸部——肺、心、胸廓、脊椎; 與腹部——胃、肝、腎、腸; 還有從手指腳趾與身體各毛孔流出的呼吸。
        Vimansa(明辨)[觀神足]: 觀想、評估進來滋養色身的呼吸,看它是否盈滿色身、是否有自在自然感、是否還有地方需要調整。要注意外在呼吸怎樣與內在呼吸碰觸、看它們是否在各處相連、看呼吸對地、水、火元素的作用怎樣升起、維持與消逝。
        這一切來自於對物質事件的禪觀,也合乎大念處[mahasatipatthana]的稱謂。當心發展四神足達到圓滿、念住與警覺達到圓滿時,色身果報是痛的寂止。心的果報是,一路導向超世: 證得入流、一還、不還、與阿羅漢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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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你真正培養了定力,會有五種力量[五力]。(1)信力,你對於自己努力的結果升起信心。(2)精進力升起,不需別人強迫你。從那裏開始,(3)念力對你的行動有更綜合性的關注。(4)定力在你的行動中堅實地確立起來,同時升起了(5)明辨力,了解一切正誤之事。這些力量稱爲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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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止禪[samatha]是 讓心安駐於單一目標它不去與其它事物建立接觸;它保持清除了外在雜念的狀態。觀禪[vipassana]是心在全方位的念住與警覺狀態下,放開對一切念頭的關注。當滲透著洞見[內觀智]的甯靜在心裏升起時,五根同時升起,成爲主宰:
        (1)信根[Saddhindriya]:你的信念堅定強大。無論誰說什麽、說好說壞,你的心不受影響。
        (2)精進根[Viriyindriya]:你的精進有韌性。無論是否有人教,你繼續努力,不倦怠、不灰心。
        (3)念根[Satindriya]:念成爲主宰,在大念處中擴展開來。你不需要強迫它。它傳遍全身,好比大樹的枝丫護著整個樹幹,無需任何人上下扯動。覺知在坐、站、行、躺每個姿勢上通體明亮。它自己知道,不需要你去想。這種全方位的覺知,就是大念處的意思。
        (4)定根[Samadhindriya]:你的定力也成爲主宰。無論做什麽,心不動搖、不走偏。即使你在講話,嘴巴張得一米寬,心照樣正常。如果色身想吃、躺、坐、站、走、跑、想,不管什麽,那是它的事。如果它哪裏疲倦、疼痛,還是它的事,心保持正直、安駐一處,不偏離到其它事上。
        (5)明辨根[Paññindriya,慧根]也在你內心成爲主宰,使心證得入流、一還、不還、甚至阿羅漢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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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爲了使心斷離色、聲、香、味,等等,我們必須培養定力,它由七個基本因素[七覺支]組成——
        1.念覺支[sati-sambojjhanga]: 心牢固地定駐於呼吸,對身 、受、心、法有覺知。
        2.擇法覺支[dhamma-vicaya-sambojjhanga]: #35731;呼吸傳遍全身,成爲大念處。了解怎樣調整、改進、選擇、利用呼吸,讓它給我們帶來安適。我們摒棄凡是有害的呼吸、培養凡是有益的呼吸。
        3.精進覺支[viriya-sambojjhanga]: 對呼吸不棄不忘。我們粘著它、它粘著我們,不停地從心裏驅除五蓋。我們不抓緊、不涉入幹擾性的雜念裏。不斷使心的寂止越來越強。
        4.喜覺支[piti-sambojjhanga]: 心安靜時,呼吸充實而清新。我們遠離五蓋、遠離各種躁動感。好比一塊一塵不染的白布,心這般潔淨時,只會舒適與充實起來,於是便升起了滿足感,稱爲喜。
        5.輕安覺支[passaddhi-sambojjhanga]: 呼吸在全身堅實。各元素甯靜,心也甯靜。沒有什麽麻煩與擾動感。
        6.定覺支[samadhi-sambojjhanga]: 呼吸堅實、穩固、不動搖。心堅守一處。
        7.舍覺支[upekkha-sambojjhanga]: 當身、受、心、法在這兩類呼吸中相安相適時——當心守著呼吸的這些側面時,它根本不需要造作任何事物。它不抓住任何好與壞的表現形式。它處於中性、不受幹擾、不贊同與反對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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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下決心,堅守念住與警覺。不停地觀察心,使它按照你的意願守著呼吸。不斷排除五蓋,即破壞定力能量的各種幹擾。這就是念覺支。
        2.一旦呼吸清潔、淨化了,讓這個淨化的呼吸傳播開來,照料全身各處。一旦色身受這種純淨呼吸的滋養,它也會淨化。我們的言與行也受淨化。這時我們經曆的是愉悅與自在。或者,如果你想用這個呼吸感照料色身個別部位,或多或少、或重或輕、或明顯或細微,可以隨意去做。這就是擇法覺支
        3.照料呼吸,不停地審查心,不讓它偏離出去尋找其它念頭,破壞你的初意。不要因爲身心有疲倦或者困難而灰心。要有決心斬去障礙,不管來自哪個方向,即使你必須舍命。(呼吸堅實。)[譯按:本句似突兀,故英譯版加以括弧 ;筆記不排除有疏漏]這就是精進覺支 。
        4.當這前三個因素圓滿成就、純淨起來時,會升起一種明亮、充實、滿足感。呼吸充實。這就是明vijja]的呼吸。換句話說,呼吸受念住的掌管。這就是喜覺支
        5.心跟隨著充實的呼吸時,對於任何經過的雜念 ,如聲音觸及耳,不動搖、不失念。依然有覺受,但這時不再導致渴求、執取、緣起、重生。覺知只是有知。這是輕安覺支 。
        6.當覺知全面堅固而確定、明亮而充實時,智識升起了。我們對於自己現狀的來曆與去向,同時有知有見。這就是定覺支 。
        7.一旦心走過第一到第六步 ,接著以寬敞的放松感舍棄、寂止,不抓緊任何禪相、念頭、事物時,那就是舍覺支 。
        我們理解了所有這七覺支 ,能在心裏發展圓滿時 ,它們會在同一時刻彙聚到同一點。
        經上教我們呼吸時培養這七個因素 ,是爲了讓我們平息內心的情感,因爲情感是五蓋的精髓。五蓋是包含著無明與陰暗的呼吸。這種情形下,我們好比一個人站在黑暗裏看不見自己、也看不見他人,因爲我們在自己的雜染裏發酵,滿是緣起。這就是不受照料、不受引導普通呼吸。它倒是充滿的,不過充滿了陰暗。這個狀態嚴重切斷、關閉我們的聖道。只有除去五蓋,心才能明亮起來,能夠同時從因果角度明察真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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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念住充滿色身,如火焰充滿汽燈的每根燈芯時,全身元素協同工作,好比一夥人齊心出力做工: 每個人在這裏那裏作一點貢獻,用不了多久工作可以輕松完成。如汽燈的每根燈芯爲火焰飽和,放出明亮的白光,同樣地,你的心充滿念住與警覺,對全身有意識,身心兩者都會輕盈起來。你想使用念住之力時,體感立刻變得極其明亮,有助於同時開發身與心。你可以長久坐著、站著,不覺吃力,你可以走長路,不覺疲勞; 長期只吃少量食物,不覺饑餓; 一連幾天不吃不睡,不失氣力。
        心會變得純淨、開放、無染。它明亮、無畏、堅強。有信力[Saddha-balam] :你信心十足,如汽車開足馬力不停地奔馳。有精進力[Viriya-balam] :你不懈怠、加速精進。有念力[Sati-balam] :你的念住與警覺強大、旺盛。有定力[Samadhi-balam] :你的定力強大,毫不動搖。沒有什麽會使定力頓失。換句話說,無論你在做什麽,坐著、站著、講話、行路等等,一想入定,心馬上收攝。無論何時你要入定,只要想一下,就可以入定。等到你的定力強到這個地步,內觀修習毫無問題。有明辨力[Pañña-balam ,慧力] :你的洞察力會如一把雙刃劍。對外界有敏銳的明辨,對內心活動也有敏銳的明辨。
        這五力從內心升起時,心圓滿成熟了。如經文所說:信力、精進力、念力、定力、明辨力成熟,在各自領域中強大突出 [Saddhindriyam viriyindriyam satindriyam samadhindriyam paññindriyam] 。性格成熟的成年人可以相互合作,一起做事可以快速完成。因此,等到有這五個成年人爲你做事時,可以成就任何工作。你的心有力量摧毀任何雜染,好比核彈頭可以摧毀世上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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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你的定力強到這一步時,可以升起明辨: 對於苦、苦因、滅苦、滅苦之道的知見,都在呼吸之中。我們可作如下解釋:出入息爲苦: 入息爲苦的升起,出息爲苦的消逝。對出入息無知無覺,不了解呼吸本質,這是苦因。入息時有覺知、出息時有覺知、了解呼吸本質,也即對出入息有如實知見:這是聖道之一的正見 。了解哪些呼吸方式不舒適,了解怎樣改變呼吸,了解“那樣呼吸不舒順; 我要這樣呼吸才有自在感”: 這是正志 。尋想與正確地評估呼吸的各個側面: 這樣的心理素質是正言。了解改善呼吸的各種方法: 例如,長入息短出息、短入息短出息、短入息長出息、長入息長出息,直到掌握最舒適的呼吸方式: 這是正業 。了解怎樣利用呼吸淨化血液、令這股清淨血液滋養心肌,怎樣調整呼吸令身輕安、心輕安,怎樣呼吸令身心滿足清新: 這是正命 。調整呼吸,直到它使身心輕安,只要尚未達到,則繼續努力 :這是正精進 。自始至終對出入呼吸有念住、有警覺,了解呼吸的各個側面——上行、下行的呼吸感,胃部、腸部的呼吸感,經由肌肉從各個毛孔流出的呼吸感,隨著每一次出入呼吸,把握這些覺受: 這是正念 。心只專注與呼吸相關的事件,其余波瀾不驚,直到呼吸細微,進入安止定,從那裏出發獲得解脫洞見: 這是正定
        當聖道三方面——戒、定、慧,在內心彙合、圓滿成熟時,你對呼吸的各個層面會升起洞見,了解 “這樣呼吸,會升起善巧心態。那樣呼吸,會升起不善巧心態。”你放開造作色身的因素——即呼吸的各個層面,放開造作言辭與心意的因素,無論是善是惡。你讓它們依著天性自行發展。這便是苦的消解。

        爲什麽佛陀對世間升起厭離心? 因爲他問自己:“我們生於這個世界,有什麽真正令人滿意的?父母?親戚?仆人 ?朋友?財富?這其中沒有哪個真正令人滿意。這種情形下,爲什麽要忍著活在世上?”這就是爲什麽他要出家,給自己找到不再輪回這個世界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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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出家,如果想無愧於釋迦之子的稱號,必須依照佛陀訂下的訓練法則進行修持。佛陀真正的後代是四類聖弟子:入流者、一還者、不還者、與阿羅漢,是那些依靠心力,一步一步從雜染與心漏中解脫出來的人。這些才是佛教真正的親戚、才是佛陀的子女、無疑值得接納他的遺産。這樣的出家,人人做得——男衆、女衆、沙彌、任何人。這是內在的出家。至於削發著袈裟的比丘,那是外在的出家。如果同時經曆內在、外在的出家當然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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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當你有喜樂時,應當轉化它,不讓它在你心裏敗壞。好比市上賣水果的女人,看見自己的芒果熟透、吃不了、不能過夜、又賣不出時,就拿來削皮切塊、做成果醬。這樣可以長期保存。果醬味道好、賣得上好價錢。這就稱爲有智慧,不讓熟透的東西敗壞。同樣地,我們有喜樂時,不應當自滿。要把那個樂感磨成粉,變成痛感,揭示出不變、堅實、持久寶貴的內在喜樂與安甯。
        例如,有的比丘與沙彌,得到生活用品供養充足,不需要像居家人那樣辛苦勞作——肩挑重擔與職責、開荒、日曬雨淋。他們只要“收集煮好的米飯”,就能吃個飽。這是來自出家的喜樂。但是如果這樣的比丘執著於物質用品——僧袍、缽食、居處、藥品,卻不能做到行爲端正,對得起人們爲他們所作的奉献,那不是真正的行者。那只是在利用他們的供養者。
        因此,當你看到個人生活需要得到良好的照顧,應當把那種自在、愉快感,磨成粉末,成爲痛感,也就是用功修行,犧牲你的樂感,以佛陀爲榜樣,修習頭陀行。這樣,你會理解擁有一個色身必然帶來的痛與苦。
        你應當觀想受人供養的樂感,了解那裏沒有什麽持久的精髓。有持久精髓的喜樂,必須是你自己培養起來的。這個意思是,你必須修持忍耐、抵制色身的苦與緊張。你能做到這點時,心會穩定、堅實、強大,一步一步上升到更高的層次。最後你會了悟真正的喜樂與安甯,佛陀把它稱爲至高的喜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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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論你在哪裏住,應當照料它,把它當成你的家。無論你在哪裏睡,應當照料它,把它當成你的家。無論你在那裏吃,應當照料它,把它當成你的家。這樣,無論你住哪裏,無論你去那裏,都能找到喜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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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你的耳朵、眼睛張得大大的,才能幫助照料寺院,把事情做好。我們每個人,都應當有大大的眼睛。你住在這個寺院時,眼睛就得如寺院那麽大,耳朵也得有那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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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對自己估計甚好、行爲卻不怎麽好的人,累贅、沈重,住在哪裏,哪裏開裂。這就是爲什麽人們說智者如貓爪一般輕盈: 柔軟、多絨,把爪子藏在安全處,真正需要時才拿出。走在地板上不出聲、不留足印。
        至於蠢人,他們在行爲上不知操持,人們說這樣的人如狗爪。爪子沈重、走在地板上有聲響、留下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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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作爲團體在一起生活時,相互接觸時必定會有多種聲響。打個比方,我們跟一個樂隊沒什麽不同,有雙簧管、鑼、木管,有強音弱音、高音低音。如果所有樂器發出一樣的聲音,聽起來就沒樂趣了,單聲樂隊一點不中聽。同樣,許多人住在一起時,必定有好聲音、壞聲音。因此我們每個人,必須照顧自己的心。不要讓你自己對壞聲音感到生氣、不樂,因爲當有許多不樂時,必然轉爲嗔意。有許多嗔意時,必然轉爲惡意。有惡意時,便導致爭吵與糾紛。
        因此,我們應該對上、下、同等層次的人們傳播善意。下屬對我們有不良言行,應當原諒他們。我們能這樣做時,就是在對團體的和平、甯靜做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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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事不要與一群人閑聚,否則你浪費禪定的時間。閑聚的危險是: (1)如果你們的行爲不在一個層次,會升起惱怒。(2)如果你們的觀點不一致,會有爭論、升起雜染。好比梯田裏的水,高處往低處流,會發出大聲響。水沿著平地流,很少出聲。
        與衆閑聚好比把菜澆在飯上,很快就壞,不能保存多久。如果把飯與菜分放在兩個盤裏,不那麽容易壞。人們自處時,很少出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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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爲一位比丘,出家卻不曾有過野外生活的經曆,好比知道飯的滋味,卻不知菜的滋味。去叢林裏覓地隱居的比丘,必然了解法的滋味;好比就著菜吃米飯,滋味必然不同。拿雞做例子。野雞與家雞是很不同的,它們眼神快、尾巴短、啼聲急、翅膀長。它們需要連續保持警惕、必須得這樣。而那些家雞,尾巴長、眼神慢、翅膀弱、啼聲長。這樣一來,必然成了豹子的獵物。這說明林居生活,滋味必然不同於定居村鎮的生活。
        曾經有人批評我進入叢林,不過我只是對自己笑。他們說我膽小,不能應付世人,因此逃走躲起來。我在心裏暗笑,最後只得說:“住在城裏好,不錯,但不需要什麽特別的本事。爲什麽? 我從來沒見過城裏人在叢林裏能呆上多久,可是在城裏,別說比丘能住,雞狗到處都是。”

        雜染厚的人比雜染薄的人容易教。他們有一張厚殼,因此容易敲開。薄皮是很難剝除的(這代表那些自以爲已經很不錯的人;有什麽剩存的雜染不願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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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有各種各樣。有的使自己變成豬、有的使自己變成雞、有的使自己變成水牛、有的使自己做人。只有人像人樣,你才給他們吃米飯; 即使人也有許多層次。有的吃精米、有的吃次等米、有的吃剩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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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次有人來對我說:“無知無覺才使人們思考,因此它們實在有好的一面,因爲如果人們不思考,怎麽能聰明起來呢? 可是你卻在這裏教人們靜坐,讓他們的心寂止下來不去思考。能有什麽好處?”
        於是我回答他:“先不談無明這等微妙的事。我們就講簡單的。你小時候學認字,老師教你邊旁部首: 三點水加各是洛、木加各是格、足加各是路——直到你確認足加各是路。你現在在曼谷; 假定你放開學業,去尖竹汶府。見到一個標牌上寫“公路”,你馬上知道這是說有條“路”,不必去想,對不對? 因爲你知道。如果他已經知道了,爲什麽還想 ?那個需要想的人,是因爲他並不真正知道。
        有時如果你想有效果,必須拿他們的話,堵他們的嘴。這樣他們才會坐直了注意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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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曼谷時,每個來到我居處的人,都在靜坐禪定; 不是因爲我要他們做,而是因爲我自己在做。那本身就足以教他們了。我閉眼坐著; 他們見我閉眼坐著,也就閉眼坐下,不敢說什麽。如果我涉入他們的事,他們也會涉入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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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眼睛模糊時,得學會怎樣自己滴眼藥。如果到處找別人給你點藥,會給人增加負擔。這個意思是,你必須注意觀察。舉例說,人們也許會、也許不會跟你說話,但是如果你發現他們話裏有東西,就要注意:“此人這樣做時,是什麽目的?她這樣做,是想要什麽?”僅僅這樣做,足以使你開始懂事了。
        這就是給自己點眼藥水的意思。有的人,你得拿根棍子撬開他們的眼皮,即使那樣還不願睜眼。那時他們是教不成了。如果你的眼睛還不太模糊,不必經常察看。某件事看見一次,足以作爲長期指南,不需要太多例子。譬如好鞋匠,只需一只鞋樣,便可以開門做生意,做出成百上千雙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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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朵靈的人,意思是:老師只說了一次,你拿著一生受用。

        凡是出現了、有形了,必然會升起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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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我們把不穩定的東西據爲己有,我們的生活也會不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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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痛感升起時,就呆在痛處跟著痛感。樂感升起時,就呆在樂處跟著樂感。去了解它們。了解什麽在升起,何時在升起。你與它們在一起時,要專心一意地觀察、從頭看到尾。最後,它們會消逝,好比我們在草地上放一塊大石頭,下面的草自己會慢慢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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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痛感升起時,你把注意力集中在其它地方、其他人那裏,忘記痛,這樣是可以的,但是這只是念住,不是警覺。如果要同時有念住與警覺,你的覺知必須在你色身內部事件發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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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病、死,對於理解它們的人來說,是寶藏。它們是聖諦,是尊貴的財富。如果它們是人,我會每天朝他們頂禮。正因爲有疾病,我做比丘才一直做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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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行時進食少量很有用。我想對呼吸作仔細觀察時,會盡量少吃。色身饑餓時,我可以看清楚致痛呼吸感的升起之處。如果色身吃飽了,很難觀察這些事情,因爲平常情形下一般不發生什麽。因此我看在饑餓、生病時修行是件好事。實在有病痛時更好,我可以關起門來,不必與其它人牽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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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色身是“死”。心是“生”。如果能把兩者相互分離,我們便能解脫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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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有雜染與漏,必然經受生老病死。好比糧倉裏的稻種,一旦土壤、濕度、日光、空氣條件合適,必然發芽,生出更多稻谷、永不休止。但是如果把谷殼刮去,在鍋裏烤一烤,它們就不能發芽了。同樣地,如果我們燒去心裏升起的雜染,即藉着修定,連續以四念處(身、受、心、法)觀察心的素質,雜染會同米花蹦出炒鍋一樣從心裏蹦出去。我們達到這個地步時,便達到了不死之心,從死中解脫。我們看見色身不死的部分、心不死的部分,那時我們便證得了聖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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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智者把死亡當作脫棄一件破舊的衣物。心好比身,身好比破衣。破衣本身沒有什麽實質,它們卻令我們恐懼。一見衣服上有細小的破洞,趕快找東西補起來。我們打越多的補丁,它越厚。越厚越暖。越暖我們越粘著它。越粘著它,越癡迷。結果我們永遠脫不了身。
        不過在智者看來,我們是活是死的問題,不如能否起到作用這個問題更重要。如果繼續活著對己對人有用,即使是塊破布,他們會忍著繼續穿。不過,如果他們看見繼續活著不再起什麽作用,到時候該把衣服脫去,他們會立即放開。
*
        修習定力,好比把菜籽收集儲存起來,有了濕度,會發芽、長出枝葉花朵。同樣,我們的定力也會發芽成明辨,會對世間、法界諸事升起全方位明辨。我們會了解色身的四界、五蘊、六處是什麽,一直到不怕老、病、死的地步。好比我們長大起來時,孩子氣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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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對你將死與否,生出許多事來。甚至不要去想它。只管淨化你的心,那樣做一切會順利。

        法在每個人的心裏。無論你意識到與否,它就在那裏。無論你學不學,它也在那裏。問題在於你能否破解。一旦學了佛陀制訂的標記,就可以自己破解,好比認字讀書。舉例來說,嬰兒不懂事,生下就哭:“哇!”那是受蘊。他吃著不喜歡的,便扔了找更好吃的,那是行蘊。長大一點時,開始記事,那是想蘊。因此法就在每個人的心裏。
        那麽爲什麽要學習? 我們學習,是爲了解事物的名稱,最後得把一切概念,舊的、新的、過去、未來,全部除去。那時我們就達到了涅槃。警察不換下制服穿上便裝,便查不出罪犯的秘密。這就是爲什麽,我們必須修習戒、定、慧,才能熟悉五蘊。那就是觀禪的意思。
        定力是你做的工作。內觀禪是放開。你不能“做內觀”[“do” insight meditation]。它是一種果。戒德爲因時,定力爲果。定力爲因時,明辨爲果。明辨爲因時,解脫爲果。
*
        內觀的技能[the skills of insight]不能教。至多你可以教人們修禪定,但不能教人們有洞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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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必須“做”,才能“知”。你必須知,才能舍。你必須先種因,那個果自然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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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們在日頭下來回奔跑時,不知太陽真正的熱度。如果你想知道天有多熱,大日頭底下,去田裏坐上五分種,那時你才了解真正的熱度。苦與痛也一樣。如果心到處不停地跑,它並不真正了解苦與痛。如果想看,必須靜止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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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力好比一面鏡子,用來清楚地看自己。明辨則好比望遠鏡,把小的東西放大,遠的事物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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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必須停止找,換句話說,心必須寂止,才能升起明辨。找是無明[avijj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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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藉着聽講與閱讀獲得的理解[Sutamaya-pañña聞所成智],好比一個人醒了,眼還不曾張開。他看不見一點光,只好到處摸索,沒有確定感,有時抓對、有時抓錯了。你從思考獲得的理解[Cintamaya-pañña思所成智],好比一個人醒了,還不曾離開蚊帳、洗去睡意。他的視覺模糊不清。你藉禪定獲得的理解[Bhavanamaya-pañña修所成智],好比出了蚊帳,洗了臉,把事情看個明白。這是最高等的理解。要努力培養它。
*
        禪定要獲得圓滿結果,心必須發出指令。念住是執行者,協助我們的一切活動,警覺則審察著做完的結果。從 四念處角度,它們稱爲念住與警覺。從禪那角度,它們稱爲尋想與評估。明辨就是從這些素質中升起的。
        明辨來自於觀察因果。如果我們知道果、卻不知因,那不算明辨。如果了解因、不了解果,那也不算明辨。我們必須以念住與警覺,同時一切了解這兩者。這就是全方位覺知的完整意義。
        我們內心升起的全方位覺知,來自於因果,不來自書本、傳言、個人臆測。假定我們口袋裏有幾塊銀幣: 如果只知別人說是錢幣,我們不了解它的屬性。如果試驗一下,放進煉爐裏,看看怎樣做成其它東西,那時我們才真正了解它的屬性。這樣的智,來自於我們自己的業[行動]。我們禪定時,這樣的智有五類。我們發現自己內部,有的東西以色身元素爲因; 有的以心爲因; 有的因來自心、但影響色身; 有的因來自色身、但影響心; 有的因來自身與心共同作用。這樣的智就是明辨。因此我們必須培養戒德、定力與明辨,從中獲得智識。如果不這樣做,就有無明與癡迷之苦。
        念住好比蠟燭,給心帶來光明。如果夜裏把蠟燭拿進屋裏、關起門窗、堵住牆上的裂縫、風進不來、火焰不動,火光會更亮,我們可以看清房裏的一切。關起門窗、堵上裂縫,意思是約束我們的眼、耳、鼻、舌、身、意,使注意力不遊蕩出去追逐概念與想法。這叫做以念約束。我們的念住會彙集爲一體。念住強大時,即刻會有果報: 那是一種心輕安感。念住堅定不移時,我們的定力會更強大。心會寂止、端正。光明以兩種形式出現: 或者從我們內心、或者來自牆上反射。這便是爲什麽,念住是因、是輔助因素,使定力不斷進步。
        因此,我們要重視這個心理素質。當我們知道某種因升起喜樂與安甯時,應當照料這些因。好比別人同我們分享食物時,不應忘記他們的好意。又好比父母把我們養大、從小照顧我們。等我們長大、在世上立足後,不應忘恩。我們必須表示孝心,始終照顧他們,報答他們的善意。只有那時,活著才有進步、不會倒退。
        因此念住好比父母。我們必須連續照料它,因爲它是一切善巧素養之母。生活中得到任何喜樂,是因爲有念住。因此,是念住給心帶來甯靜。
        坐在這裏,把心帶入寂止,做起來並不那麽難。它看起來難,是因爲我們有誤解。觀念有錯,假設也有錯。如果我們願意去審查,理解了這一點,便會了解真相。比方說,我們以爲是心去這裏那裏,那不是真的。那是先入之見。實際上,心始終與身在一起。好比電筒發出的只是燈光。燈泡與電筒一直在一起,只是光線閃了出去。燈泡與燈光是兩回事。燈泡發光,但電筒外的光不帶燈泡。心,即覺知本身,隨著每一次出入呼吸與色身在一起。閃出去的覺知不是真實的。你不能把燈光放回電筒,好比一個人想抓住光柱,它不會粘到手上。
        那麽如果心始終在當下,我們爲什麽要修定? 我們修定,是因爲心裏有兩種火,或者說兩種電: 熱火是貪、嗔、癡之火; 涼火是禪那之火。如果我們懂得怎樣訓練心,會找到涼火。熱火對我們的眼、耳、鼻、舌、身的經絡是有害的。感官好比燈泡。感官的經絡好比燈絲。如果它們與電流接錯,會立即爆炸。與電流接對,卻從不關閉,會有損耗。因此修習禪那,是因爲我們要涼性電流,即禪那的涼火。涼火不傷感官,還讓我們利用感官看見真相,理解我們視、聽、嗅、嘗、觸、想到的一切。這樣,心才有清涼自在。
        這就是內觀的技能。形色觸擊眼,在觸點升起概念時,我們能以明辨看清它。聲音觸擊耳、氣息觸擊鼻、口味觸擊舌、觸感觸擊身、念頭觸擊心時,明辨就在它們之間。這樣一來,色不粘著眼、眼不粘著色,聲不粘著耳、耳不粘著聲,如此類推。這就是直覺洞見,或者說六處舍離,那樣就能夠同時放開觀念與它們的對象。真正的心保持著清涼與自在,好比一股持久无害的涼火。
        不能調伏心的人,得與熱火相處,拖垮內心各個部分,比如眼、耳、鼻、舌、身的經絡。經絡疲倦時,這些人便無明起來。他們眼力暗淡: 看見形色,不知形色的真相。這稱爲無覺知。他們的耳失聰: 聽見聲音,不了解聲的真相。同樣於鼻、舌、身、意。無論感受什麽,他們不了解那些東西的真相。這就稱爲無覺知。它導致渴求與雜染,於是有苦。這就是對真相無明的意思。
        對真相無明的人,好比盲人。走到哪裏都會出麻煩,以爲高處之物在低處、低處之物在高處,盲人沿著平地走時把腳擡高,因爲他怕絆著什麽。同樣,不了解真相的人,把深奧的法當成淺顯的、把淺顯的法當成深奧的;把高等的法當成低等、把低等的法當成高等。那是妄見。你的見有誤時,修行便有誤,你的解脫也有誤,好比擡腳想上台階,可是台階卻不存在。有的人想把自己放到高層次,但缺乏正確的基礎。心沒有一點定力。他們不停地走路、思考、想象高層次的法,結果卻在原地打轉。他們好比盲人想上樓梯,可下層階梯卻不存在,只好在原地踏高步。同樣地,處於低層次的人,以爲自己在高層次上,結果越來越往下走。越試圖往上爬,越下沈。好比大象跌入泥沼,越掙紮陷得越深。
        上面所說的階梯,便是戒德、定力與明辨。如果我們沿這些階梯走,就會達到目標。好比一個眼力好的人,會爬實際存在的階梯。修習了定力的人,無論睜眼閉眼,都可以了解事物,因爲他們內心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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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蘊”意思是造作。我們必須研究行蘊,明確如實地了解它們。對它們也要有智慧。行蘊有兩類。世間行蘊,比如利益、地位、褒揚、娛樂,這些事物升起、消逝。法界行蘊,是我們自己的色身與心理現象: 五蘊、四界、六處。這些事物也同樣升起、消逝。因此,我們有它們,應當好好利用。否則它們會轉過來害死我們。如果不花功夫訓練,它們只停留於表象層次。不過如果訓練它們,可以從中得到越來越多的價值。好比陶土,如果我們聰明,可以做成陶罐煮食。再好一點,做成瓦片蓋房頂。如果塗上釉彩,會更有價值。這些都取決於我們有多少明辨,了解怎樣加工,增加它們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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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吸是色身造作[行蘊],即是造作色身的因子。
        言語造作是由想法轉成的言辭,話在口裏,還不曾大聲說出。
        心理造作是那些不涉及口頭言辭的想法。你仅作思考,之後了解的那些想法。
        言語造作與心理造作很類似。在訓練心智時,重要的是努力防止言語造作的升起。不管是關於過去還是未來的觀念,你必須把它們都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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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色身造作,即呼吸,乃是色身的當下側面。心理造作是心的當下側面,即構成思維的覺知。
        心的造作構成了苦的精髓。蠢人把造作當成財物。你想看見火焰,得先 去除煙霧。你想看見非造作,得先去除心裏的造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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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色、聲、香、味等等中獲得愉悅,是感官之欲。遊蕩出去尋找、尚未找到喜愛之物的心態,是對緣起[有]的渴求。在當下的想法中動搖、傾斜的心態,是對非緣起[非有]的渴求。對於心的這些側面不了解,則是無明[avijj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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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去、未來的標簽是“世間”。當下是法。不要讓自己受哪怕一丁點標簽的欺騙。即使稍微牽涉進去,那就是一種緣起,你必須經曆更多的生老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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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過去”只是一種動態、“未來”只是一種動態、“當下”只是一種動態,卻不生業時,便有了解脫的技能。你可以想過去,但是心不從那個思考中嘗到任何果。爲了使心有離欲,你需要有技能,決定什麽對當下有害,把一切欲望立即吐出去。過去不真,未來不真。如果它們是真的,必須永久存在。如果你有智慧,就不會把已經吐出的東西,又放回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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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貪欲與渴求好比吃與咽、往裏收集。離欲好比吐出、扔棄。如果去抓那些已經離開你、或者尚未來你這裏的東西,那是渴求與貪欲。離欲,就好比食物碰到你的舌,你立即注意到,在吞下之前把它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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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陀還是居家人時,他曾經思考真正的喜樂來源。他問自己:“喜樂來自富有嗎?”但是他看著財富,看見它有過患。於是他轉向學問,學問也有過患。他轉向權力,可是他看見權力包含著殺人與戰爭。他這樣來回思索,問自己怎樣才能找到真正的喜樂。最後意識到,喜樂來自苦痛,苦痛來自喜樂。世間必須這樣轉。事物轉動時,必須有一根軸,否則怎麽轉? 因此,有什麽在轉,必定有什麽不在轉。他繼續這樣思索,直到發現了一切轉與不轉的來源,它就在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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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識有兩類: 真正的知識、與仿冒的知識。真正的知識,是即使即刻與你在一起、別處哪也不去的覺知。你知道何時站著、何時躺下、說話、思考,等等。仿冒的知識,是追求標簽與印象。標簽是一種知識,但不是覺知本身。它們好比覺知的影子。真正的覺知,是念住當下,看見因果。這就是明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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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照標簽、依照書本、依照人言的知識,是仿冒的知、不是真知。它好比覺知的影子。真知是你內心的覺知。它只對個人升起[paccattam各自證知] 。這種知不能教、不能講。它必須從你內心升起。只有那時,你才了解什麽是無常、苦、非我,什麽是恒常、自在、我。而種姓智[gotarabhu-ñana] ,既見到這兩方面,同時又放開這兩方面。法的真相是恒法[dhammathiti],即保持不動的那部分心智。心的動態與心所,只是覺知的影子與仿冒。修習佛法時,你要的是真知。如果你不真正修行,只會得到法的影子。因此,我們應當勤修,讓內心升起真知。
        §恒法[Dhammathiti]依著天性原地安住。它不變化、不動搖、不隨接觸到的思維對象升起、落下。它是脫離了苦與緊張的心,是依著天性安住的心。即使以各種形式思考、談話、行動,心只有覺知。它不呈現出離真如本性變化之相。比方說,把一只杯子放在這裏,沒有任何人、任何東西碰它,它會在那裏停十年、百年不壞。恒法之心就像那樣。或者,好比寫下數字1,不改成其它字,它就得是原來的1。這便是恒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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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連續從無常、苦、非我角度作觀察,不過你也得從恒常、自在、自我角度觀察。你必須從兩方面看事物,不只看它們的缺陷,也得看到它們的用處。不過不要讓自己執著於任何一方,否則你便像個獨眼人。恒常、自在、自我,不知不覺會悄悄地過來,打中你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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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洞見有兩方面: 一方面依我們所學的角度看,一方面朝另一個角度看。依傳言看,會成爲洞見的破壞因素。從另一個角度看的意思是,從不爲人們所說的角度看。他們說有無常的地方,那裏有恒常。他們說有苦的地方,那裏有自在。他們說是非我的地方,那裏有我。這便是直覺洞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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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辨的甯靜寂止,並非佛陀的目的,因爲它並不真正甯靜。最終的甯靜,甚至高於明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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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獲得了超世之果的人,入流者、一還者、不還者、阿羅漢: 這些名稱不是指人,而是指心。

        “我們”好比樹。“執取”好比藤。如果我們對形色有欲望,它們會纏在眼周圍。如果我們對聲音有欲望,它們會纏在耳周圍,依此類推。我們這樣到處給纏起時,必須得死。有的人不讓自己死得自然。他們的執取把自己的咽喉勒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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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好比順藤爬的紅蟻。如果砍去纏繞我們這棵樹的藤,螞蟻便不能上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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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必須盡量砍。心長,使它短。心短,使它圓。心圓,使它平猾。心平滑,使它放光。於是它可以滾來滾去,不卡在任何事上,那樣才能從一切苦與緊張中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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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苦來自“有”。這就是爲什麽世人受苦。如果他們有五,想添作十。以爲一旦有十就可以寬心了。可真有了十,又要添到百。接著必得找更多的、怕失去已有的。只有斷氣時,才停止找更多。這就是爲什麽經上教導我們,“有”是苦。這就是爲什麽佛陀什麽也不要。他說:“色、受、想、行、識,不是我的。色、聲、香、味、觸、法,不是我的。”沒有什麽是他的,誰又能從他那裏拿走什麽? 誰能壓迫他? 如果人們給我們什麽,我們說“得”與“有”。如果他們把東西拿走,我們說“失”。但是不擁有任何東西,便不存在得失。那樣的情形下,哪裏會有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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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涅槃是一切得失的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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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我們不會放開,就有苦。手裏提著東西,不知放手、放開,不會拿到更好的。這就是爲什麽佛陀教我們放開。首先,手不會老提著東西而出汗。第二,可以把東西放開、翻過來、從各個角度看看到底是什麽。比方說,我們手裏緊握一把刀,也看不清它是什麽樣。如果松開手,把刀放開,就能看個仔細,是鋼刀、木刀、角刀、還是象牙刀,質量好壞、有什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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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抓緊色身,是在抓緊舊業。放開色身,是放開舊業。我們能這樣放開時,不會造身業。好比一宗地産,如果我們擁有了它,開了地産證明、劃了地界,就容易有侵權、詐騙、地界糾紛、訴訟官司。但是如果我們不擁有它,只讓它成爲公共財産,就不會有麻煩與爭吵。這樣心有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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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心糾纏於任何事,必然生惡。如果你能照見,生與不生平等、病與不病平等、死與不死平等,意思是有同樣的價值,那麽心可以放松,不卡在任何事當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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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階段,我們放開作惡,開始行善。第二階段,我們放開惡,放開一些善。第三階段,我們放開一切善惡,因爲這一切依其本性造作,因此不可靠。我們行善,但不執著它。你放開時,必須有智慧地放開,不要有破壞性,也就是說不要不行善。你連你的觀念也不能抓緊,不必說物質資産了。你行善時,是爲了衆生而做、爲兒孫而做。你盡量把事做好,但不執取它,因爲你知道,一切造作之事都是無常的。這樣,你的心便如寶石一般清澈、明亮。如果你糾纏於毀譽之中,是很愚蠢的。好比在喝別人的唾液。你行事端正,會有人說你是錯的。你做錯時,有人說你錯,也有人說你對。好與壞,沒有哪個恒常,因爲它們不是別的,都是造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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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惡來自善。善來自惡。舉例說,我們吃飯時說,真美味,可接著它穿過身體,變成了性質相反的東西。小偷來自富人。如果人們沒有財産與珍寶,哪裏會有小偷來竊取? 佛陀看見,惡不可靠; 善不可靠。那就是爲什麽,他不讓那類線路與他的心連接起來,因此同時放開了善與惡。他從一切善惡之中解脫,超越了世法[loka-dhamma] 。他便是那樣進入了至高的喜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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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善惡的力量,好比磁鐵,吸引著心爲善爲惡,接著隨這個吸引力,投生到善處惡處。如果我們爲善爲惡,好比把磁鐵留在世間。那些磁鐵會吸住我們的心,留在它們的層次。不夠聰明、不知怎樣避免與脫離善惡之力的人,必然給這些磁鐵的力場拉著走。他們得在輪回世界裏繼續遊來蕩去。這就是爲什麽,智者找辦法切斷這個力場、逃脫它的力量,自由地浮起來。換句話說,他們做善事,接著把磁力場斬斷。他們做也許不那麽善的事,也把磁力場斬斷。他們不讓這些東西連接起來。換句話說,不執取於做過的事。他們不會繼續把玩它們。這就是明辨的意義:知道怎樣切斷世間的磁力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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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既不善、也不惡。但正是它,了解善、了解惡。正是它,作善事、作惡事。也正是它,放開善、放開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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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我們抓緊事物,它們不會進步,如果我們放開,它們也不會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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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執取好比一座橋。如果橋不存在,誰去過橋? 只有河的這邊與那邊。有眼便可以看見河的兩邊,卻不與它們相互連接。不牽扯於念頭之間的心,好比水中蓮葉: 水不能滲進葉裏,水珠只在表面滾動。有覺知,無執取。
*
        不帶執取的覺知好比不需線路的電,只有光明。沒有電線時,不會電死人。或者可以說,它好比無燈之光: 不用燈芯、不耗燈油、卻有光亮。
*
        如果我們把身與心分開來,常規的覺知便消失了,但是那不意味著覺知湮滅了。它還在那裏,但是以一種特別的形式存在,不依賴於身心。好比我們把蠟燭的蠟與芯分開: 火焰消失,不過火的潛力並不消失。不管燃料是不是存在,它的天性獨立存在。這就是涅槃之智。
*
        阿羅漢能說能動,不過不像平常人那樣說與動。他們知道怎樣把事物分開。好比有人在收音機裏講話: 即使我們敲打音箱,也不會碰著說話的人。
*
        解脫的經驗,沒有“前”“後”之感,甚至也沒有“當下”之感。
*
        心爲空性時,它輕松、自由、沒有絲毫念頭。好比鳥兒有雙足,卻不在空中留下足迹。同樣,心爲空性時,人們批評你,空中留不下字迹,沒有什麽印象粘在心裏。
*
        止禪意味著使心的渴求靜止下來。觀禪意味著同時了解渴求與非渴求之心。如實了解前世與來世,那是直覺智。這樣的智根本不粘著於任何概念。這就稱爲解脫的技能。它既不粘著於有渴求的心,也不粘著於無渴求的心。好比在空中寫字: 不消耗空氣、寫得不費氣力、寫什麽你讀不出。寫的是好是壞,看不出來。空氣就在那裏,要說空氣的形狀,卻不存在。

ajaan: 導師,尊師。
arahant: 阿羅漢; 有價值者; 純淨者——即心已無有雜染之漏,因此不再重生。這是對佛陀與證得最高果位諸聖弟子的稱號。
ariyadhana: 尊貴的財富; 作爲解脫“資糧”的素養: 信念、戒德、良知、懼惡、多聞、佈施、明辨。
avijja: 無覺知,無明。苦與緊張的基本原因。
buddho: 覺醒,佛陀的名號。
dhamma (dharma): 法。事件; 現象; 事物本質; 事物內在性質; 事物發展的基本原理。也指人類爲了順應自然法則應該采取的行爲准則,指人們爲了內心證悟需培養的心智素質。在引申意義上,法(大寫的Dhamma) 也指任何傳授這些原理的學說。因此佛法,指的既是他的教導,也是這些教導所指明的,對涅槃本質的直接體驗。
dhutanga: 頭陀行,比丘與其它行者自願采納、強化修行的做法——如一日一餐、林居修行、一段時間不躺倒入睡。
gotarabhu-ñana: 種姓智。指使凡夫轉爲聖僧伽弟子的洞見。
jhana: 禪那,指對於單一目標的(某種覺受或者心念)的禪定專注。
kamma (karma): 業,導致緣起與重生的動機。
lokadhamma: 世間法,常列爲八種: 財富、失去財富、地位、失去地位、贊揚、批評、喜樂與痛苦。
lokavidu: 世間解。精通宇宙現象者,爲佛陀的名號之一。
mahasatipatthana: 大念處。阿姜李指的是心在禪那之中時,作爲念住參照的身感。
nibbana (nirvana): 涅槃。心智從感受、心理動態、動機與推測中的“解脫”。由於這個詞也用於指火的熄滅,它因此帶有寂止、冷卻、甯靜的涵義。(根據佛陀時代的物理學,一切物質多少具有潛在的火的屬性。激活之後,它便抓住、附著於燃料之上。火熄滅後,它便解脫了。)
nivarana: 五蓋。障礙。妨礙入定,明辨的五種心理素質: 感官之欲、惡意、昏睡、掉舉[焦躁]、不確定[疑]
sangha: 僧伽。跟隨佛陀的弟子團體。理想意義[ariya,聖義]上,指的是佛陀的弟子,無論在家出家者之中、已至少證得解脫初果者。常規意義上指佛教僧侶。
sankhara: 行蘊。虛構、合成、造作之事,指造作物質或心理事件的力量與因素、造作過程、及造作而成的事物。
vipassana: 內觀[內明,洞見,維巴沙那,毗婆奢拿]。指從無常、苦、非我的角度,如實觀察物質與心理現象的生滅,從而獲得清晰、直覺的明辨。
vipassanupakkilesa: 洞見的敗壞; 觀染; 禪定中可能出現某些強烈的體驗,使行者誤信修持已成。通常指以下十種:光、異能、喜、輕安、樂、強烈信念、過度精進、執迷、漠然、自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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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訂正 10-26-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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